哪怕他已經幾年沒有碰過工學上的東西,可那些記憶就像藏在他的骨骼。
當他站在山川水域前,曾經精心研讀過的一切又再度在腦中跳躍。
殷玄與他探討水利上的問題,玉來福便會細致講解是如何分水,其中什么原理。
有時候講的忘情,難免會忘了殷玄的身份,直戳要害的指出殷玄繪圖上的錯誤,或是與他各執一詞的爭一番對錯。
等到他察覺過來,驚覺自己失言的時候,話已說完了。
殷玄從不會因此責怪他,更不會在他講的入神的時候打斷。
玉來福平日里溫潤含笑,沒什么脾氣,一副好說話的模樣,但一到了這些事上,就像變了個人,嚴謹到一毫一厘都要分辨明確。
殷玄時常望著他侃侃而談的側顏,腦中不斷浮想,若他不曾被人折翅,而是入朝為官,穿上圓領鶴紋紅袍,與那些內閣同僚爭辯起來,是不是也大抵是這么一番較真的模樣。
玉來福也會暗自懊悔自己說話失了分寸,“不容忤逆”是帝王的第一信條,古往今來大概沒有幾個人敢對帝王親自繪制的圖稿指指點點,爭辯討論。
從前他在殷玄面前也是謹言慎行,可不知道什么時候起,他從心底里知道,就算偶有沖撞,殷玄也不會責怪他,于是說話做事越來越大膽。
他在殷玄面前頻頻失言,正是對殷玄放松警惕的緣故。
玉來福自己都覺得,不管殷玄是把他當成奴才還是臣子,都對他有些過于驕縱了。
玉來福策馬慢行:“你其實不必這樣嬌慣我……”
“嗯?”殷玄反倒怔了一下。
玉來福有些難以啟齒,人都是會被嬌慣壞的,他也不例外。
殷玄繼續縱容他,他只會越來越肆無忌憚,越來越不把他當成帝王。
玉來福輕道:“陛下身為帝王,該保有自己的威嚴……”
“我知道。”殷玄道,“我對別人不會如此,只對你這樣。”
玉來福啞言,無奈失笑:“我跟你長篇大論的講這些很枯燥吧?”
“不會。我很愛聽。”殷玄問他,“你愿意教我嗎。我想你教我水利,也想你教我如何做一個皇帝。”
玉來福心里震顫了一下,半晌才說出話來:“我沒有做帝師的本事……”
殷玄沒再說下去,他怕提的多了,玉來福又會跟他疏遠,便將話題引回了堤壩上。
白日里兩個人一同考察河道情況,晚上玉來福束著長袖,用炭筆修改稿圖,一切進行的都很順利,以至于殷玄突然發病的時候,玉來福措手不及。
那一日晚上陰著天,潮shi沉悶,玉來福身上悶出一層薄汗,鼻梁上微微浸shi著,他怕汗shi了稿圖,索性卷起來不畫了。
往日這時候,殷玄大都在他旁邊守著,今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玉來福用冷水洗了把臉,總隱約聽著有細微的shenyin聲,再仔細聽,又聽不見了。
他洗漱完,回到臥房,床上一團鼓鼓囊囊,殷玄用被子把自己裹的嚴嚴實實。
玉來福頓時皺眉:“這么悶熱的天,你怎么把自己捂成這樣?”
他跟殷玄說話,殷玄也不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