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如今的關系已與從前在百花宴的時候大不相同,與朋友說話其實不必拐彎抹角。
而她如此坦坦蕩蕩的態度,也令凌歲寒說不出什么假話,若要騙她總覺得于心不安,躊躇半晌道:“我并不認識馬青鋼,只不過從前聽人說起,他雖是武將,卻只會紙上談兵,實則沒什么行軍布陣、領兵作戰的能力,甚至曾經還打過敗仗,可是當今天子竟未責罰于他,所以我很有些好奇。”
顏如舜不太明白:“好奇?”
“打了敗仗就該受罰的,憑什么他可以不受罰呢?我就是好奇這一點?!绷铓q寒道,“正巧,那天我在百花宴看見了他,便想要跟上去瞧瞧,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p>
顏如舜道:“就這么簡單?”
凌歲寒道:“聽起來好像是有些不可思議,你大概不會相信,但我天生就是這樣的性子,遇到不理解的事情,總想要一探究竟。總之,我剛才的話絕沒有騙你?!?/p>
顏如舜笑道:“你用不著向我保證,我可不是在審你。我早和你說過,我沒有探聽別人秘密的習慣,只是……”她稍一頓,收起笑容,語氣逐漸變得鄭重:“只是我現在不希望你陷入危險而已。你已經幫我們承擔了很多事,所有倘若如今你有什么難事,我也可以幫你承擔。好吧,但你既如此說,我自然信你,那么你現在探出究竟了嗎?馬青鋼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凌歲寒道:“我們是一起見的他,他是什么樣的人,我們都瞧出來了一點。放心吧,目前我不會再做什么破壞我們之后的安排?!?/p>
凌歲寒騙人的本事不如她的刀法高明,騙一般人還好,要騙自己的朋友則十分困難,因此她適才那番話確確實實沒有一個字的假話,讓她對馬青鋼生起了濃厚興趣的那場敗仗乃是十年前的鐵壁城之戰。
鐵壁城,在大崇與西蕃的交界處,地勢險要,三面皆為懸崖峭壁,唯有一條蜿蜒小道能夠通行,是進攻對方國土的必經門戶,可想而知它的重要性,一直以來都是大崇與西蕃的必爭之地。百余年來,雙方軍隊在這座小城反反復復地交戰爭奪,幾經易手,無數士兵的尸骸埋葬于此。
而近些年來,這座邊陲小城暫時被西蕃占領,自然成為了當今天子謝泰的一塊心病。
待到永祐三十一年,謝泰終于忍耐不住,認為大崇在他的治理之下國泰民安、四海升平,既然文治已達頂峰,是時候發展武功,遂下令凌稟忠帶兵出征,奪回鐵壁城。
凌稟忠一代帥才,不僅僅是戰術指揮出眾,更難得的是他還擁有非同一般的戰略眼光。
這些年來他鎮守邊關,派遣多名暗探潛入敵境,搜集各種情報,更花費一番工夫對鐵壁城四周的地理地形做了深入研究,早已發現鐵壁城的特殊,每一回的爭奪戰,攻方即使能夠暫時將此城占領,也必會犧牲數萬將士的性命,付出極其慘痛的代價,其實得不償失。于是他當即上疏一封,向天子闡述了自己的顧慮,并提出建議,在鐵壁城后方的萬柘山一帶修建防御工事,如果西蕃有進攻之意,也不必擔憂,先盡可能地休養生息,厲兵秣馬,待對方的兵馬疲憊之際,再伺機發動奇襲。
偏偏當今天子好大喜功,這封奏疏令他大為惱怒,認為凌稟忠貪生怕死,已失忠勇之心。恰巧,朝中的另一名大將馬青鋼趁機自薦,信誓旦旦地要領兵收復鐵壁城,謝泰立刻將作戰任務交給了他,再命令凌稟忠配合他的行動。
凌稟忠勸諫多次,始終不能令天子回心改意。后來,馬青鋼在鐵壁城吃了敗仗,丟盔棄甲回到大崇,懼怕天子治罪,便將戰敗責任全部推到了凌稟忠的身上,上疏表示是凌稟忠在戰場上處處阻擾,才功虧一簣,斷送了即將到手的勝利。
謝泰大怒,即刻召凌稟忠入京。
那是永祐三十二年的春天,凌稟忠回到長安的第一天,睿王謝慎立刻前往凌府拜訪,勸他向天子服軟認錯。兩人在書房的這場談話,正巧被凌澄與謝妙聽見。那時候凌澄最為憂心的乃是謝妙的病情,盡管聽出圣人似乎為了什么事在生父親的氣,她也沒太在意。
直到后來全家罹難,她才反應過來父親的死應該與此有關。又過兩年,她隨師君在江湖上行走,偶遇父親從前的部將李定烽,她向李定烽打聽起了此事,對方沉吟良久才道:
“睿王殿下大概是希望令尊能為鐵壁城之戰的事情向圣人認錯?!?/p>
“鐵壁城之戰?我好像聽說過??赡菆鰬鹨鄣闹鲙浉揪筒皇前⒏赴?,輸贏與阿父又有什么關系?”凌澄滿臉怒色,突然“哼”了一聲,“我就不明白,謝泰為什么不讓我阿父領兵作戰,崇軍肯定不會敗得那么慘?!?/p>
“娘子慎言,在李某面前也就罷了,今后在旁人面前千萬莫要直呼圣人名諱?!崩疃ǚ樯裆?,“不錯,倘若令尊領兵作戰,鐵壁城應該能夠奪回,最初圣人的旨意也確實是讓令尊擔任此戰主帥,然而是令尊不愿出征。”
凌澄更加不理解:“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