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在的她,即使手足鐐銬得以解開,即使長刀重回左手掌心,也完全沒有能力與這些官兵一戰(zhàn)。
她開始后悔昨日怎么不從一開始就使出阿鼻刀法,自然能輕而易舉將所有敵人制服。
可是……自己“妖女”的名頭似乎已經(jīng)傳了出去,即使殺了那批人,還會有更多的源源不斷的所謂“俠客”來找自己的麻煩。據(jù)師君說,從前百年間,大多數(shù)修煉阿鼻刀法的刀者,能逍遙一時,逍遙數(shù)年,甚至逍遙十余年,但殺的人越來越多,結(jié)的仇家越來越多,最終還是免不了被圍攻致死的命運。
如此看來,自己惹上了尚知仁,即使昨日沒有定山弟子攪局,所有敵人皆敗在自己刀下,或許這個局還是難以破解。
凌歲寒抬頭望了望自己四周的鐵欄桿,又終于開始懼怕。
并非懼怕死亡,然而懼怕死前大仇不能得報。
然而當(dāng)尚知仁再次來到她的面前,嘆著氣道:“真可憐啊,又添這么多傷,很痛吧?我又想了一想,想好怎么交代了嗎?”
她仍然笑了起來,比刀鋒還尖銳的冷笑:“我……我早就和你說過了,我這人天生反骨,叛經(jīng)離道,你越想讓我干什么,我就越不想如你的意。怎么,這么簡單一句話,你聽不——呃!”說到此處,尚知仁還面不改色,倒是他身旁親信狐假虎威地叫了一聲“放肆”,猛地一拳砸中凌歲寒的肚子,已千瘡百痍的身體經(jīng)不起這一擊,讓她驀地吐出一口鮮血,她眼神清亮,眼刀朝著他們一掃:“我交代你個大頭鬼!”
尚知仁臉上始終保持得體的微笑,雙手已緊握成拳,徐徐道:“我聽說你想加入鐵鷹衛(wèi),為朝廷效力,這件事可是真的?你武功確實不錯,胡振川也比不上你,當(dāng)一個將軍綽綽有余,倘若你不是挾持永寧郡主的刺客,待你出獄以后,我完全可以讓你頂替胡振川的位置。可如果你不肯交代……”他上前兩步,湊近了在凌歲寒的耳邊輕聲道:“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反正按你所言,秘冊被你藏在一個沒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那么你死了,它就將永不見天日——這其實也不錯,冊子上記載的東西我能重新派人打探,只要不落在別人的手里就好。你再好好考慮一下,明日我再來見你?!?/p>
望著尚知仁轉(zhuǎn)過身漸漸離去的背影,凌歲寒心中頓時一凜,只覺遍體生寒。
因為她相信,尚知仁說的是真話。
她的xiong口微微起伏著,在又一輪酷刑襲來的時候,她身體承受不住,逐漸陷入了昏睡。
“符離,符離……”
耳畔傳來最溫柔的聲音,凌歲寒緩緩睜開雙眸,最溫暖的陽光灑在她的身上,她眼前一片暈眩,呆呆地看了好一會兒前方晨光熹微中一名婦人如遠(yuǎn)山清水的眉目,才欣喜地叫了起來:“阿母!”
“阿母,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她顧不得別的,也無心思考自己為何會在此處,驀地站起來,三步并作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奔向自己的母親,張開雙臂,她仍然存在的雙臂,眼看著就要抱住母親的身體。
——又撲了個空!
剎那間,崔瑯真與她的距離再次變遠(yuǎn),比適才更遠(yuǎn),手里握著一柄匕首。
匕刃抵在脖頸。
“一個人的武力再高,永遠(yuǎn)抵不過千軍萬馬。”她的母親依然對她微笑,溫婉的、堅定的、更讓她心痛的微笑,“但你要記住,無論面臨什么處境,出于什么緣故,要做什么事,都不能以別人的生命為代價?!?/p>
下一瞬,匕刃在頸邊一劃,鮮血四濺,崔瑯真倒在了地上,消失在了凌歲寒眼前。
凌歲寒還是來不及阻止。
“阿母!”
她尖叫了起來,睜大雙眼,觸目所及之處一片昏暗,幾名身著鐵甲的官兵筆直地站在鐵欄桿外的銅燈下,朝她投來狐疑的目光。
是夢啊……
她又做了這個夢。
當(dāng)年自從召媱答應(yīng)收她為徒,她有了報仇的指望,綿長的悲傷開始一寸寸吞噬著她的五臟六腑,她幾乎夜夜都做這個夢,持續(xù)了整整六年的時間,每一次夢醒之后,心痛的感覺比白日練阿鼻刀的疼痛還要劇烈十倍百倍,這讓她永遠(yuǎn)忘不了母親臨死前的那句話“一個人的武力再高,永遠(yuǎn)抵不過千軍萬馬”——而當(dāng)今天子,正是這世間擁有千軍萬馬之人。她不愿去想,但又常常忍不住去想這個現(xiàn)實,單憑自己一個人,縱然練成天下第一的武功,真的就能對付得了千軍萬馬,取走謝泰的人頭嗎?
因此盡管師君反對,盡管要忍受如烈火灼燒般的痛意,她也堅持修練阿鼻刀,就是想著或許能以此刀在千軍萬馬之中闖出一條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