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一只布滿老繭的手突然從旁伸了過來——胡楊沉默地遞來一把多功能軍刀。
胡梭猛的一抬頭,四目相對之間,他看到了父親的情緒:沒有催促,沒有質疑,只有一種無言的信任。
就跟兒時,放開他自行車的時候表情一樣的。
胡梭心里咯噔一下。
他接過刀,刀刃精準地卡進螺絲的凹槽,輕輕一擰——熱成像儀終于歸位了。
此時,重新打開電源,無人機的指示燈一閃一閃的,就如一顆搏動的心臟。
“騎我的馬去!”巴太重新跨上馬背。
巴太的父親走失的地方,不是兵團農場前那片馴服的沙地,而是往北三十里的”黑戈壁”。
那是牧馬人嘴里的危險地帶,據說夜里沙丘會移動。奈何那里長滿了荊棘果,駱駝好這一口。
胡梭帶著無人機剛跨上巴太的棗紅馬,就聽見父親在身后喊:“等等!”
這時,胡梭詫異,父親走路的姿態有點跛;來不及問剛剛治沙的時候,父親是否受傷了。
轉頭,胡梭手中就被塞進一個東西——兵團配發的衛星定位器。上面帶著父親的汗水和沙子。
”黑戈壁的磁場會吃信號。”老胡把定位器塞進兒子懷里,手指在”緊急求救”按鈕上重重一點,”按三下,就是我找到人了的意思。”
胡梭眼眶一陣發熱,他也知道那是兵團人在黑沙漠中的護身符。
如今父親將自己的護身符交給了自己。
來不及推搡,巴太一甩鞭子,馬就箭一般射了出去。
胡梭瞇起眼睛回頭望,在如此能見度低的環境中,父親的身影已經縮成一個小小的影子了。
可那頂褪色的軍帽依然固執地朝著他們的方向,久久沒有離去。
此情此景,讓胡梭想起了父親送自己去讀大學,月臺臨別時候的場景:那個時候,父親也是這樣,久久地在月臺上,目送兒子離開。
巴太的馬跑的飛快,風就在耳畔呼嘯,沙子刮在臉頰之上。
胡梭不由自主抱緊了他的腰。
如果是往事,巴太一定吹噓兩下說:我們哈薩克人的馬可快了。如今他僅僅說,“抓緊了,別被甩下去了。”
馬的前蹄踏入黑戈壁的瞬間,巴太猛地勒緊了韁繩。
胡梭一下去,便看見黑戈壁的邊緣有一具駱駝的骸骨;頭骨的眼窩里灌滿了流沙,像一對凝固的、驚恐的眼睛——就像訴說著,如果走不出黑戈壁的話,就是這副慘狀。
胡梭的無人機在這具骸骨上空懸停片刻,熱成像鏡頭里只有一片冰冷的深藍。
“該往哪里飛呢?”胡梭向巴太投過去一個眼神,對于戈壁灘的了解,還是要數本地人。
“往北。”
巴太的嗓音突然變得低沉,他指向遠處一道新月形沙丘,”駱駝遇沙暴會逆風走,它們記得背風坡的石頭窩子。”
來不及質疑駱駝的智慧,胡梭就遙控無人機朝著那一片新月沙丘飛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