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安擱筆,吹干墨跡。
這份奏折,將皇后主動提供的‘罪證’也納入其中,坐實了林黨的罪行,同時徹底將皇后摘了出來,甚至將她塑造成了正面形象。
皇后為了自保而拋棄林黨,沈南安則順水推舟,利用皇后的‘投名狀’給了林黨致命一擊。
皇帝的屠刀,即將落下。
她輕聲道:“將此密折,即刻呈送御前。”
待密探人影消失在夜色里,沈南安手肘支在案上,指尖抵著額角,緩緩閉上了眼。
忽然,窗欞‘吱呀’一聲輕響,一道黑影靈巧地翻了進來。
她眼也沒睜,語氣里帶了點自嘲的笑意:“我這地方是成了什么集市?怎么誰有點本事都能翻進來?再這么下去,我怕是活不到陛下處置完林黨,就得先死于‘意外’了。”
謝不知拍了拍衣袍上沾的塵土,月光恰好從他翻進來時未關嚴的窗縫漏了一縷,照見他眼底的無奈:“若不是知道你被禁足在此,這里里外外都是眼線,誰愿做這偷雞摸狗的事?”他走近兩步,“宋大人可還滿意。”
沈南安終于抬眼:“箭已在弦,只等陛下松手了。”她頓了頓,看向謝不知,“內兩人也是你殺的?”
謝不知嗤笑一聲,往窗邊走了兩步,反手將窗戶掩好:“哪兩人?”
“你知道我說的是誰。”沈南安語氣凝重。
他轉過身,語氣里帶著疑惑:“你何時變得如此感性?”見沈南安沉著臉,他終于拗不過,于是無所謂開口:“是。”
“他二人”
未等她話說完,謝不知語氣凝重:“復仇的路上就是會死人的,他二人若不死,你會有如此快的進展?朝廷總要為這股怒火找個宣泄口,不是嗎?沈南安。”
沈南安怔愣一瞬,她的內心極其復雜,半天擠出一句:“謝故知,可他們是無辜的。”
“無辜?”謝故知輕笑,“那被查辦的林黨家里,上有八十歲臥病在床的老婦,下有尚在襁褓的稚兒,他們就不無辜?你查案時抄沒的那些家產里,哪戶沒有幾個被牽連的婦孺?”
他向前一步,逼近沈南安,聲音壓得極低,卻字字帶刺:“沈南安,你剛剛送去的密折,要掀翻半個朝堂,腳下踩的哪塊地磚沒沾著血?這點代價你都承擔不起?”
他目光掃過她緊繃的側臉:“若真是如此,不如趁早放下這些,去城郊的慈安寺里當尊泥佛。日日聽著鐘聲,眼不見心不煩,倒也落得個干凈。”
沈南安暗暗攥緊劃傷的手臂,疼意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她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從決定踏入這灘渾水開始,她就該知道,所謂的‘無辜’在權謀里最是廉價。
可那兩條本該有無限可能的性命被如此輕賤的犧牲,心口還是像被巨石碾過,悶得發疼。
她腦海里忽然閃過蘇硯的臉,那雙總是燃著光的眼睛,和他破釜沉舟般的話:“我們這些人的命,本就賤如草芥。可草芥堆得高了,也能燎起大火,只有燒穿了那層窗戶紙,那些緊閉的門,才會怕得打開一條縫。”
“你倒是坦誠得可怕。”她緩緩松開手,結痂的傷口因為用力,在衣袖處滲出點點血絲,聲音里帶了點自嘲的沙啞,“是啊,我沒資格說什么無辜。畢竟我送去的密折,也沾著別人的血。”
謝故知看著她眼底那點殘存的動搖被冷硬覆蓋,終于收回目光,轉身望向別處:“想做菩薩,就得守著清規戒律,想做權臣,就得扛住尸山血海。你選了后者,就別再回頭看。”
窗外的風更緊了,沈南安忽然徹悟謝故知與自己說的那句話。
她與這個梁國九皇子謝故知,實在是一類人。
他們都在刀尖上跳舞,區別不過是,他踩得更穩,而她,偶爾還會被濺起的血漬晃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