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藍布棉襖的大媽掏出個搪瓷缸,喝了口熱水又蓋上蓋子,對溫羽凡說:“小伙子是來看咳嗽的?老聶大夫治這個拿手,我家老頭子咳了半拉月,三副藥下去就見好?!?/p>
溫羽凡剛要回話,木門里面傳來了木栓移動的聲響。
眾人瞬間安靜下來,齊刷刷望過去——新的一天問診,要開始了。
早上八點三十分,巷子里的晨霧剛被陽光撕開一道縫,那扇斑駁的木門便在眾人焦灼的目光里,發出“吱呀……”一聲悠長的輕響,像老物件終于伸了個懶腰。
門軸轉動的鐵銹摩擦聲在寂靜里格外清晰,帶著點不情愿似的,緩緩向內敞開。
溫羽凡的視線幾乎是瞬間就被門后那道身影拽了過去。
門口站著的中年男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色褂子,鼻梁上架著副黑框眼鏡,鏡片擦得锃亮,映出巷口飄進來的碎光。
他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額前幾縷發絲被晨風吹得微顫,眼神透過鏡片望過來時,帶著種讀書人特有的沉靜,像浸在水里的墨石,透著股說不出的睿智。
“這就是老中醫?”溫羽凡心里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識攥緊了輪椅扶手。
看這氣度,倒真像傳聞中那種藏著真本事的醫者,連站在門口的姿勢都透著股穩當,不像尋常大夫那般急切。
身旁的鄭小燕卻忽然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棉襖袖子蹭過他的手背,帶著點暖意。
她嘴角噙著笑,湊到他耳邊壓低了聲線,氣息拂過耳廓有點癢:“別瞅了,這是聶大夫的兒子,叫聶文。平時也坐診,不過真本事還是在他爹身上呢?!?/p>
“哦……”溫羽凡恍然,臉上掠過一絲驚訝,視線又落回那中年男人身上。
剛才沒細看,此刻才發現他眼角的細紋里還帶著點年輕氣,不像年過古稀的老大夫。
聶文已經朝著排隊的人微微頷首,嘴角彎起的弧度溫和卻不刻意:“讓各位久等了,外面冷,先進來吧。”
聲音不高,卻像溫水似的熨帖,幾句話就把巷子里攢了半天的焦灼散了大半。
他側身讓出門口的位置,動作從容不迫地開始點人:“張大媽,您先請;后面的李大爺,跟著我來。”
溫羽凡看著他有條不紊地安排眾人進門,手指在登記本上寫字時筆尖微頓,顯然對每位病患的情況都有點印象。
“就算是兒子,看著也挺靠譜。”他暗自琢磨,心里對那位還沒露面的老中醫,又多了幾分說不清的期待——能教出這樣的兒子,醫術該有多厲害?
中醫館的門一敞開,一股淡淡的草藥香便漫了出來,混著點陳舊木頭的氣息,像陳年的書卷被翻開,瞬間裹住了剛進門的人。
那香味不沖,是種溫潤的苦,混著當歸、黃芪的醇厚,隱隱還有點薄荷的清涼,往肺里鉆時,竟讓溫羽凡胸口的悶痛都輕了些。
隊伍往前挪得很快。
輪到溫羽凡時,聶文剛送走前面的大媽,轉過身就瞧見了輪椅,眼里的溫和立刻添了幾分關切。
他快步走下門口的兩級石階,褂子下擺隨著動作輕輕擺動,主動伸手扶住輪椅扶手:“我來吧。”
楊誠實正彎腰準備抬輪椅,見狀連忙應道:“麻煩你了聶大夫?!?/p>
“客氣了?!甭櫸男α诵?,鏡片后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
他和楊誠實一人抬著輪椅的一邊扶手,默契地同時發力。
老式門檻確實高,足有半尺,木頭被磨得發亮,邊緣還帶著點磕痕。
兩人小心翼翼地把輪椅前輪抬過門檻,又穩穩放下后輪,動作輕得像在搬運易碎的瓷器,生怕顛簸到溫羽凡。
“慢點,當心蹭著腿。”聶文低聲提醒,目光掃過溫羽凡蓋著的薄毯,確認沒被門檻勾住,才直起身擦了擦手心的汗,側身往里讓:“里面請,我爹在里屋等著呢?!?/p>
溫羽凡被推著往里走時,鼻尖縈繞的草藥香更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