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識秾的目光越過他,直直落在程牧昀臉上。
昏黃的燈光下,程牧昀眼底翻涌的怒火幾乎要噴薄而出,可那火光深處,又藏著幾分難以掩飾的心疼,像被火星燙過的棉絮,蜷曲著泛著灼人的溫度。
“她說,東行南線四通八達,消息最是靈敏。”許識秾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她希望,若是程牧昀出事,許家能舉全線之力,救你一命?!?/p>
最后幾個字,他特意加重了語氣,目光緊緊鎖著程牧昀,不肯放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變化。
他太想知道了,許灼華賭上自己渺茫的生機,費盡心機鋪就的這一切,為了眼前這個男人,到底值不值得。
程牧昀猛地抬手捂住心口,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下頜被他死死咬緊,連帶著脖頸的青筋都微微凸起,俊朗的眉峰擰成一個深刻的結,仿佛要將所有情緒都鎖在那片褶皺里。
胸口的疼痛像潮水般奔涌而來,帶著毀天滅地的架勢,他只有死死抓著衣襟,像是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才能勉強壓制住那幾乎要將他撕裂的鈍痛。
原來……她去東州,從來都不是為了她自己。
許積信猛地站起身,“爹,你在說什么?怎么好像灼華早就知道自己的會死一樣?”
許識秾移開視線,轉向許積信,眼底的悲戚再也藏不住,沉沉地墜著:“對,灼華早知道。她不放心,便把程牧昀托付給了我?!?/p>
話音落定,他又轉回頭,目光沉沉地看向程牧昀。
一字一句說得清晰:“所以,我得知你身陷囹圄卻無心求救時,才執意邀你到許宅。你想跟許家撇清關系,但灼華是許家人,這一點永遠不會變。而你,是她認定的人,是許家的女婿,這一點,同樣不會變。”
程牧昀的鼻頭忽然一陣發酸,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許識秾,眼眶一熱,眼淚便猝不及防地滾了下來,順著臉頰滑落,砸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那雙曾藏著萬丈深淵的眼睛,此刻竟泛點微光,像夜空中被點亮的星子,一點一點,慢慢驅散了眼底的沉沉黑霧,將整雙眼睛都映照得亮了起來。
心口處,像是憑空注入了一股暖流,不烈,卻帶著穿透骨髓的溫度,瞬間漫過整顆心臟,順著血管淌遍四肢百骸,熨帖了所有的鈍痛與寒涼。
就像新春伊始的大地,潮濕的泥土里的,緩慢鉆出一株稚嫩的芽,無人知道它是何時被播種,更無人知道它鉆出來花了多大的力氣,同樣無人知道它是一株什么種子,會長成什么樣子。
但。
新生。
希望。
已經長成。
許識秾從不敢相信,一個丟失心氣的人能重新振作,更何況是這虛無縹緲的承諾。
但是此時此刻此地,他親眼看到,程牧昀的眼睛,恢復了神采。
那是獨屬于程牧昀這個年紀的人該有的氣概,一個少帥該有的風采。
程牧昀顫抖著嘴唇,喉嚨里有話沖出來,“您……”
許識秾抬手打斷他,“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既然灼華已經離開了,你沉迷一段時間就夠了,她希望你好好活著,你便不能浪費她的一片好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