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她清冷的眸光掃過他肩胛處那兩個血肉模糊、深可見骨的釘孔,那目光……不是他以為的冷漠或厭惡,而是……一種深沉的痛楚和無力?轉瞬即逝,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
還有……心魔劫!
混亂的戰場碎片在識海炸開!鬼哭林陰風怒號,劍氣縱橫。
沈青瓷的身影快如鬼魅,流云劍光織成風蓮結界。
一道狠戾的血色爪影撕裂風暴,直撲他后心!是她!是她猛地旋身,用并不寬厚的肩膀硬生生撞開了他!噗嗤——血肉被撕裂的悶響如此清晰。
猩紅的血花在她肩胛處猛地炸開,瞬間染紅了青色的道袍。
她身體踉蹌,臉色剎那雪白,劍光卻依舊死死護在他身前!畫面瘋狂閃回,支離破碎,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真實重量,狠狠砸在江浸月的心上。
每一次丹藥滾落黑暗的精準,每一次目光掠過釘孔時那瞬間的凝滯,每一次她擋在他身前時毫不猶豫的背影……無數被他刻意忽略、曲解為“偽善”的細節,此刻被這洶涌的記憶洪流強行串聯、放大!不是偽善。
從來不是。
那一次次投向黑暗的丹藥,是她沉默的贖罪,是她被宗門責任和所謂“斬塵緣”大道死死壓住、卻終究無法徹底磨滅的……愧疚與不忍!那心魔劫中為他擋下的致命一擊,是她塵緣未斬、道心滯澀的鐵證,更是她……無法徹底割舍的本性!他恨棲霞山,恨這將他打入地獄的宗門規矩,恨那些將他視如螻蟻的修士,恨這弱肉強食、冰冷無情的世界!可這個世界里……有一個人。
她的道袍染血,她的目光疲憊而掙扎,她一次次在規則的縫隙里,笨拙地、沉默地,試圖抓住他墜向深淵的手。
她不是陽光下的陸淵,她是被命運和愧疚反復撕扯的沈青瓷。
她……從未該恨。
“呃啊——!”江浸月猛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那聲音不再是純粹的暴戾,而是摻雜了某種被硬生生撕裂的劇痛和茫然。
掐著沈青瓷脖子的手,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力量驟然潰散!五指僵硬地松開。
不是他想松,是那股洶涌而來的、冰冷的愧疚洪流,連同他自己崩塌的恨意根基,瞬間抽空了他所有的力氣和支撐。
那支撐他爬出地獄、支撐他忍受蝕骨釘、支撐他活到今天的滔天恨意,在這一刻,第一次撞上了一堵名為“真相”的冰冷墻壁,撞得粉碎!沈青瓷驟然獲得喘息,劇烈地咳嗽起來,身體蜷縮,如同離水的魚。
她艱難地抬起眼,看向江浸月。
少年站在那里,像一尊驟然失去靈魂的玉雕。
周身那些暴烈閃爍、瀕臨炸裂的玉絡,光芒竟詭異地黯淡、凝滯下來。
他臉上屬于兇獸的猙獰扭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空白和……茫然。
那雙燃燒著毀滅暗金火焰的眼眸,此刻火焰熄滅,只剩下深不見底的漆黑,空洞地映著這片死寂凝固的戰場,映著沈青瓷狼狽的身影。
有什么東西……碎了。
在他心里,轟然倒塌。
他恨的是什么?是這具將他打入深淵的“凡骨”?是棲霞山冰冷無情的門規?是那些高高在上、視他如草芥的修士?是這弱肉強食、將他踩在泥濘里的天道?是的!他恨!恨得每一寸骨頭都在灼燒,恨得想要焚毀眼前的一切!可當沈青瓷的記憶碎片,帶著松節油的苦澀和心魔劫中飛濺的血色,蠻橫地鑿穿他仇恨筑起的高墻時,那支撐著恨意的根基——那認定她偽善、認定她與這世界同流合污的基石——猝然崩塌了。
她不是偽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