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灼熱得能點燃肺葉,硫磺的刺鼻混雜著自身傷口蒸騰出的血腥氣,令人窒息。
江浸月蜷縮在滾燙的黑巖上,像一具被隨意丟棄的殘破人偶。
汗水早已流盡,皮膚覆蓋著厚厚的污垢血痂鹽霜混合的硬殼。
深陷的眼窩里,那兩點曾燃燒著恨意與玉石冷光的幽火,在無休止的折磨中變得黯淡飄搖,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嘩啦——!”一桶冰冷刺骨、混雜著礦渣的臟水,毫無征兆地從頭頂狠狠潑下!刺骨的寒意與滾燙的巖地碰撞,瞬間激起大團灼熱的蒸汽!冰冷與滾燙的極致反差,如同無數(shù)燒紅的鋼針狠狠扎進全身毛孔,尤其是肩胛處蝕骨釘?shù)奈恢茫顷幒窔獗焕渌患ぃE然變得狂暴十倍!江浸月身體猛地弓起,喉嚨里發(fā)出一聲被扼住般的嗬嗬嘶鳴,全身肌肉瘋狂痙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前陣陣發(fā)黑。
“呸!裝什么死狗!”一個滿臉橫肉、穿著礪石院獄卒服飾的壯漢,獰笑著將空桶扔到一邊,狠狠踹了一腳江浸月蜷縮的身體,“王管事說了,你這邪魔歪道,骨頭硬得很!讓老子好好給你‘松松骨’!省得有力氣琢磨那些害人的玩意兒!”旁邊另一個尖嘴猴腮的獄卒嘿嘿陰笑,晃了晃手中一根前端燒得通紅的烙鐵:“疤哥,跟這爛泥里的蛆蟲廢什么話?我看他這身皮糙肉厚的,正好試試這‘地火烙’的滋味!保管讓他爽得叫爺爺!”劇痛如同海嘯般席卷,意識在冰冷的臟水和蝕骨釘狂暴的陰寒中沉浮。
獄卒的辱罵和烙鐵逼近的灼熱氣息,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棉絮傳來。
江浸月渙散的目光勉強聚焦在通紅的烙鐵尖上,那一點刺目的紅光,仿佛地獄深淵的入口。
王管事……又是他!恨意在瀕臨崩潰的意識深處翻涌,卻虛弱得無法點燃那冰冷的玉石幽火。
他甚至連攥緊拳頭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徒勞地感受著冰冷的水珠順著龜裂的污垢硬殼滑落,帶走最后一點微弱的體溫。
“滋啦——!”一聲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皮肉焦糊聲響起!伴隨著一股刺鼻的青煙!通紅的烙鐵,沒有落在預(yù)想中的胸口或后背,而是極其惡毒地、狠狠摁在了江浸月被蝕骨釘貫穿的肩胛骨傷口邊緣!“呃啊——!!!”一聲不似人聲、凄厲到扭曲變形的慘嚎,終于沖破了江浸月的喉嚨,在灼熱封閉的石窟內(nèi)瘋狂回蕩!那不僅僅是皮肉被燒焦的痛苦!蝕骨釘?shù)年幒窔馊缤粺t的烙鐵徹底引爆,化作無數(shù)冰寒與灼熱交織的毒龍,順著骨髓的縫隙瘋狂鉆向四肢百骸!眼前瞬間一片猩紅,所有的感知都被這滅頂?shù)膭⊥磸氐籽蜎]、撕碎!“砰!”一聲沉悶的撞擊。
翻滾的身體狠狠撞在石窟邊緣一處微微凸起的、靠近地火熔巖裂縫的滾燙巖壁上。
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喉頭一甜,又是一口暗紅的淤血噴了出來,星星點點灑在灼熱的黑巖上,瞬間被烤干。
這一撞,卻意外地將他懷里那個用洗得發(fā)白的舊棉帕緊緊包裹的小包,震了出來!小包落地,滾了幾滾,撞在一塊小石頭上,包裹的棉帕散開一角,露出里面三個小巧的玉瓶和一卷染血的素箋。
其中一個青玉小瓶的瓶塞似乎并未塞緊,被這一撞,竟骨碌碌滾了出來,停在江浸月被血和汗模糊的視線邊緣。
瓶身溫潤,在暗紅的地火光芒映照下,散發(fā)著微弱的、卻異常清晰的青碧色柔光。
清源滌脈散!……又是她!一股無法言喻的、混雜著滔天恨意、被施舍的屈辱、以及……絕境中驟然抓住稻草的、近乎崩潰的求生本能,如同巖漿般轟然沖垮了沉淪的意志!憑什么?!憑什么要死在這里?!憑什么如了那些渣滓的愿?!“呃……嗬……”破碎的嘶鳴從他喉嚨深處擠出,帶著濃重的血沫。
深陷的眼窩中,那兩點幾乎熄滅的幽火,如同被潑上了滾油,驟然爆燃!不再是冰冷的玉石光澤,而是焚盡一切的、帶著血色與玉芒交纏的瘋狂!他不知從哪里榨取出最后一絲力氣,沾滿血污和黑灰、指甲崩裂的手指,如同瀕死野獸的爪子,顫抖著,一寸寸地,帶著玉石俱焚般的決絕,抓向那近在咫尺的青玉小瓶!指尖觸碰到冰涼瓶身的剎那——嗤!一股灼熱的地火氣流猛地從身旁那道熔巖裂縫中噴出,裹挾著細碎的熔巖碎屑,狠狠沖擊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新生的、帶著玉色微光的皮膚瞬間被燙得皮開肉綻,發(fā)出焦糊的氣味!劇痛!又是劇痛!然而這一次,江浸月布滿血污的臉上,卻扯出了一個扭曲到極致的、近乎瘋狂的笑容。
他猛地攥緊了那個小瓶,仿佛攥住了整個世界的咽喉!用盡全身力氣,將瓶口塞進自己咬得稀爛的嘴里!“咔嚓!”堅硬的玉瓶被他生生咬碎!帶著草木清苦氣息的藥粉混合著玉瓶的碎片和口中的血沫,被他不管不顧地、瘋狂地吞咽下去!一股溫和清涼的藥力瞬間在燒灼的喉嚨和胃里化開,如同久旱焦土迎來一絲微雨。
這藥力對于狂暴的地火濁氣和蝕骨釘?shù)年幧范裕⑷醯萌缤囆健?/p>
但它卻像一根冰冷的定海神針,猛地扎入了他瀕臨崩潰的識海深處!“引濁氣入骨……軀為爐……煉萬劫!”龜甲殘片的古篆,,沈青瓷謄抄的注解字跡,《破道玉絡(luò)功》的法訣……所有破碎的文字和畫面,在這瀕死的劇痛和藥力帶來的短暫清明刺激下,在他被恨意與求生欲徹底點燃的識海中,瘋狂碰撞、熔煉!不是被動的承受!是主動的吞噬!是掠奪!蝕骨釘?shù)年幧罚糠饽ф湹慕d之力?地火的狂暴?還有這烙鐵的灼痛、獄卒的惡意、這污濁煉獄的絕望……統(tǒng)統(tǒng)都是我的!他不再抵抗,反而徹底敞開了自身!意念如同無形的黑洞,帶著玉石俱焚的兇悍,主動牽引、捕捉、束縛住體內(nèi)體外所有毀滅性的能量——蝕骨釘?shù)年幒窔狻⒎饽ф湶粩嗲治g生機的禁錮之力、地火熔巖噴涌的灼熱濁流、甚至皮肉被灼燒的劇痛本身!統(tǒng)統(tǒng)納入那新生的、如同洪爐般的軀殼!“煉!”意念如同開天巨錘,狠狠砸下!轟——!靈魂深處仿佛有驚雷炸響!左臂!靠近手肘內(nèi)側(cè),那曾被烙鐵燙傷、皮開肉綻的傷口深處,一點溫潤凝實、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玉色光點,驟然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光芒!緊接著,一條纖細卻無比清晰、如同天然生成的玉石紋路,以那光點為源頭,沿著手臂的骨骼經(jīng)絡(luò),倏然向上蔓延!它并非筆直,帶著玄奧的韻律,如同初生的藤蔓,又似大地的脈絡(luò)!比之前那條更加凝練,更加堅韌!新的玉絡(luò)!在毀滅的深淵中,硬生生搶奪出的生機之路!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隨著這條新生玉絡(luò)的貫通,轟然涌向四肢百骸!那蝕骨釘?shù)年幒⒎饽ф湹那治g、地火的灼烤帶來的劇痛,瞬間被這股新生的、源自自身血肉意志的力量強行壓制下去一絲!“嗬……嗬……嗬……”江浸月停止了翻滾,趴在滾燙的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血腥和草木丹香。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頭,布滿血污的臉上,那雙深陷的眼窩里,兩點幽火重新燃燒起來,冰冷如萬載玄冰,熾烈如地心熔巖,死死地“釘”在石窟頂部翻涌的黑暗上。
他沾滿血和碎片的手指,死死摳進滾燙的巖地,留下幾道深深的指痕。
破碎的玉瓶殘渣和染血的素箋一角,被他緊緊攥在另一只手中,如同攥著來自地獄的契約。
嘶啞到不成調(diào)的聲音,裹著濃重的血腥和一種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執(zhí)拗,從齒縫間艱難擠出,在沉悶的地火咆哮中微不可聞,卻又帶著玉石俱焚般的重量。
“我要活著給你們所有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