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道玉絡功（第3頁）

為什么？憑什么？就因為他從爛泥里掙扎著爬出來一點，有了點不被隨意碾死的力氣，就罪該萬死？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試圖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

放棄吧……爛泥里的蛆蟲，本就該無聲無息地腐爛……就在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沒的剎那——指尖，觸碰到一絲微涼。

是那方藏在枯死老榕樹根底部孔洞里的舊棉帕。

他顫抖著，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一點點將那個小小的包裹摳了出來。

粗糙的手指隔著薄薄的、洗得發白起毛邊的棉帕，能清晰地感覺到里面卷起的素箋輪廓和三個小玉瓶堅硬的棱角。

他死死攥著這個小小的包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指尖用力到痙攣，玉色的微光在皮膚下不受控制地一閃而逝，隨即被蝕骨釘的陰寒和封魔鏈的幽光狠狠壓制下去。

沈青瓷……這個名字像是一把淬了劇毒的雙刃劍，瞬間刺穿了他混沌的意識。

恨意滔天而起——是她！將他從棲水鎮廢墟里挖出來，給了他一點虛假的光，又親手將他推入這萬劫不復的深淵！看著他在這里腐爛，被釘上蝕骨釘，鎖在這地火煉獄里！她來，只是為了確認他是否還在痛苦地活著，好讓她那高高在上的道心更加無瑕嗎？可……為什么？為什么那方舊帕上，會殘留著一絲……松節油的氣息？那縷微弱到幾乎被硫磺味徹底掩蓋的、清冽微苦又帶著獨特油脂感的氣味，此刻卻如同投入滾油的一粒冰晶，在他混亂瀕死的識海中轟然炸開！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驟然傳來一陣尖銳到無法呼吸的絞痛！這絞痛如此陌生，如此洶涌，瞬間壓過了蝕骨釘和封魔鏈帶來的所有生理痛楚！它裹挾著一種滾燙的、帶著甜腥的尖銳東西，瘋狂地沖撞著他的胸腔，幾乎要撕裂他新生的肋骨。

不是恨！不是純粹的恨！是比恨更混亂、更灼人、更讓他恐懼的東西！“呃啊——！”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瀕死的嘶吼從他喉嚨深處迸發出來，身體因這靈魂層面的劇震而猛地彈起，又重重砸回滾燙的地面。

封魔鏈嘩啦作響，勒得更深。

蝕骨釘的陰寒趁機瘋狂反撲，骨髓深處傳來令人牙酸的、仿佛被冰錐攪動的咯咯聲。

痛！無處不在的痛！身體的，靈魂的，過去的，現在的！就在這內外交攻、意識即將徹底粉碎的絕境邊緣，一股源于本能深處、被這滔天劇痛和混亂情愫徹底點燃的兇悍戾氣，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爆發！憑什么要我死？！憑什么要我爛在這里？！沈青瓷……你看好了！“嗬……嗬……”他喉嚨里滾動著野獸般的低吼，布滿血絲的眼睛猛地睜開！深陷眼窩中，那兩點幾乎熄滅的幽火，如同被潑上了滾油，驟然爆燃！不再是冰冷的玉石光澤，而是焚盡一切的、帶著血色的瘋狂！活下去！爬出去！站在她面前！問她……為什么？！這瘋狂的執念如同最猛烈的燃料，悍然注入他瀕臨枯竭的意志！他不再被動地承受蝕骨釘和封魔鏈的折磨，不再任由那狂暴的地火濁氣灼烤他的軀殼！他要力量！更強的力量！足以撕碎這一切枷鎖、踏平這污穢煉獄的力量！腦海中，《九死蛻凡經》“玉胎境”的法門文字如同燒紅的烙鐵，再次灼燙起來。

沈青瓷謄寫的原文艱深晦澀，充斥著“引濁氣入骨”、“以痛苦為錘”、“破而后立”等冰冷殘酷的字眼。

以往，他只是依循字面，笨拙地引納、承受。

但此刻，在蝕骨銷魂的劇痛和焚心蝕骨的混亂情愫雙重淬煉下，那些文字仿佛活了過來，在他瀕臨極限的識海中瘋狂碰撞、重組！一種源于血脈深處、被死亡絕境逼出的恐怖悟性，如同黑暗中的閃電，驟然劈開了迷霧！“引濁氣入骨？”他嘶啞破碎的聲音在石窟中回蕩，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不夠！這蝕骨釘的陰煞……這封魔鏈的禁錮之力……這地火的狂暴……都是我的！”他不再僅僅引納地火濁氣！他主動敞開了全身的毛孔，甚至主動牽引著肩胛處蝕骨釘釋放的陰寒煞氣、脖頸腰腹間封魔鏈不斷侵蝕生機的禁錮之力，連同身下巖縫中噴涌出的灼熱地火濁流，三股截然不同卻同樣致命的能量，被他那新生的、帶著玉石般堅韌特質的意念強行捕捉、束縛！“軀為爐……煉萬劫！”他腦海中轟鳴著龜甲殘片上那模糊的古篆，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貫穿靈魂。

他的身體，就是那萬化不滅的洪爐！這些毀滅性的能量，不再是敵人，而是……淬煉玉胎的薪柴！是捶打胚胎的重錘！“給我……煉！”意念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下！轟——！仿佛靈魂深處炸開驚雷！蝕骨釘的陰寒、封魔鏈的禁錮、地火濁流的狂暴，三股毀滅性的力量被強行糅合在一起，化作一股沛然莫御、摧枯拉朽的洪流，狠狠沖入他早已千瘡百孔卻又在一次次破滅中頑強新生的經脈！劇痛瞬間攀升至前所未有的頂峰！身體表面那層污垢硬殼寸寸龜裂、剝落，露出下方新生的、隱隱透著玉色光澤的肌膚。

此刻，這玉色的肌膚下，仿佛有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同時穿刺、攪動！“呃啊啊啊——！”凄厲到不似人聲的慘嚎再也無法壓抑，沖破了他的喉嚨，在狹窄灼熱的石窟內瘋狂回蕩、撞擊！他瘦削的身體如同被無形巨力拋擲的玩偶，在滾燙的地面上瘋狂地彈動、翻滾，撞得巖壁砰砰作響，留下道道暗紅的血痕和皮膚摩擦的印跡。

鎖鏈嘩啦狂響，幾乎要掙脫巖壁的束縛！皮膚寸寸撕裂，鮮血剛涌出就被高溫蒸騰成血霧，又在下一刻被體內那股恐怖的吞噬之力強行吸攝回去！骨骼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新生的玉色光華在裂開的皮肉下瘋狂流轉、彌合。

破滅與新生，以令人毛骨悚然的速度交替上演。

就在這非人的酷刑達到頂點，意識即將被徹底撕碎的萬分之一剎那——嗡！一聲低沉、古老、仿佛源自洪荒血脈的嗡鳴，自他四肢百骸最深處響起！左臂！靠近手肘內側，那曾被王癩子鞭打過無數次、早已被新肌覆蓋的舊傷疤處，一點溫潤凝實、卻蘊含著磅礴生機的玉色光點，驟然亮起！緊接著，一條纖細卻無比清晰、如同天然生成的玉石紋路，以那光點為源頭，沿著手臂的骨骼經絡，倏然向上蔓延！它并非筆直，而是帶著一種玄奧自然的韻律，如同初生的藤蔓，又似大地的脈絡！玉絡！這條初生的玉絡，只有寸許長短，卻散發著一種迥異于沈青瓷所給功法描述的、內斂而堅韌的光華。

它像是一條新開辟的河道，瞬間分擔了部分狂暴能量的沖擊！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毀滅洪流，在流經這條新生玉絡時，竟被其獨特的韻律所引導、馴服了一部分，轉化為更加精純、更加契合他這具軀殼的生機與力量，反哺向那枚深藏于肋下深處的“玉之繭”！劇痛如同退潮般驟然減弱了一絲！江浸月猛地停止了翻滾，身體因脫力而劇烈顫抖，大口大口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血腥氣。

他艱難地抬起那只手臂，在暗紅的地火光線下，死死盯住小臂內側。

那里，一條寸許長的、溫潤內斂的玉色紋路，如同活物般烙印在肌膚之下，微微起伏，與他沉重的心跳隱隱共鳴。

紋路的盡頭，指向手肘深處，仿佛昭示著前方還有更漫長、更艱險的路徑。

這不是《九死蛻凡經》上記載的任何一條運功路線！這是他在蝕骨釘的酷刑下，在封魔鏈的禁錮中，在地火熔巖的灼烤里，在恨意與那縷松節油氣味的撕扯間，硬生生從毀滅深淵中搶奪出來、以自身血肉和意志為薪柴，熔煉出的……獨屬于他自己的路！一條布滿荊棘、直通毀滅，卻也蘊含著玉石俱焚般生機的……絕路！《破道玉絡功》這套功法就叫這個名字！他布滿血污和汗水的臉上，緩緩扯出一個扭曲的、近乎瘋狂的笑容。

深陷的眼窩中，那兩點幽火重新燃燒起來，比之前更加冰冷，也更加熾烈，死死地“盯”著石窟頂部那翻涌的黑暗，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巖層，看到了云端之上的某個人。

“沈……青瓷……”嘶啞破碎的聲音，裹著濃重的血腥和一種全新的、令人心悸的執拗，“你……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