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歸,悶在這兒畫這些死板的靜物有什么意思?跟我走嗎?”聲音清朗,穿透了時光的塵埃,狠狠撞在沈青瓷此刻搖搖欲墜的心防上。
當年……那只手,她沒能牽住。
眼前這只從廢墟里伸出來的、骯臟、顫抖、充滿畏縮的小手,和記憶中那只沾著赭石顏料、充滿力量與邀請的手,在血色的夕陽余暉中,詭異地重疊了。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剜了一下,劇痛伴隨著鋪天蓋地的悔恨和遲來的酸楚,瞬間淹沒了對蔚深那張臉的憎惡。
她看著那雙在污濁中盛滿恐懼和絕望的眼睛,看著那只微弱伸出的、代表著求生本能的小手……無論愛也好,恨也罷,都與這個孩子無關!沈青瓷閉上眼,深深地、顫抖地吸了一口氣。
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和塵土味,混雜著一種宿命般的苦澀。
然后,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在殘陽如血、廢墟死寂的背景中,彎下了腰。
沾滿污泥和血污、同樣傷痕累累的手,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沉重和決然,輕輕握住了那只從地獄縫隙里伸出來的、冰涼而顫抖的小手。
“別怕……”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劫后的疲憊,也帶著一絲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微弱的顫抖,“……我帶你出去。
”指尖相觸的剎那,小男孩的身體劇烈地一顫,像是被火燙到,又像是溺水者終于抓住了一根浮木。
他那雙死寂絕望的眼睛里,驟然爆發出一點微弱到極致的光,如同風中殘燭。
沈青瓷咬著牙,不顧手臂傷口的撕裂劇痛,開始奮力地清理壓在他周圍的沉重瓦礫和斷木。
每挪開一塊沉重的障礙,都牽扯著全身的傷口,冷汗混著血水浸透了后背。
終于,那個小小的、蜷縮的身體暴露在了昏沉的天光下。
他瘦得可憐,肋骨根根可見,腿上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皮肉翻卷,被污泥糊住,還在緩慢地滲著暗紅的血。
沈青瓷脫下自己同樣破爛的外衫,小心翼翼地將這個輕飄飄的、仿佛一碰即碎的小身體裹住,盡量避開他的傷處。
“你……叫什么名字?”她動作著,聲音放得極輕,生怕驚散了這縷微弱的生機。
小男孩被她抱起時,身體僵硬得像塊石頭,喉嚨里發出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
過了許久,久到沈青瓷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一個微弱得如同蚊蚋、帶著濃重哭腔和無法掩飾的怯懦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江……江浸月……他們……都叫我……阿月……”江浸月。
名字倒有幾分古意清冷,卻和他此刻畏縮的神態格格不入。
沈青瓷抱著他,懷里是輕得沒有分量的重量,也是沉得讓她幾乎喘不過氣的孽緣。
她最后看了一眼這片埋葬了棲水鎮所有溫暖的巨大墳場,夕陽將斷壁殘垣的陰影拉得老長,如同猙獰的鬼爪。
懷里的江浸月似乎耗盡最后一絲力氣,頭一歪,徹底昏死過去,冰冷的小臉無意識地貼在她染血的頸窩。
她抱著這個與兇手有著三分相似、卻又在生死邊緣被她親手挖出來的孩子,抱著那幅染著陸淵側影的破碎畫框,一步一步,踏著瓦礫和廢墟,朝著未知的、暮色沉沉的荒野走去。
殘陽如血,將她們一大一小、兩個同樣傷痕累累的身影,在身后拖得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