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安再次回到督察院衙署時,暮色已沉。
她沒有直接回房,而是走進了衙署后那方小小的庭院。
庭院不大,僅有一株老槐樹,樹下置著一張石桌,兩個石凳。
沈南安在石凳上坐下,沒有點燈,只借著月色,將那份薄如蟬翼卻重若千鈞的手稿,鋪在冰冷的石桌上。
漕運的積弊、鹽價的貓膩、無聲的控訴……字字誅心。
夜風掠過槐樹枝頭,帶起一陣清晰的沙沙聲。
沈南安正凝神于一處關鍵的鹽引批文記錄,院墻外傳來極輕微的一聲‘嗒’,像是瓦片落地的脆響。
她并未抬頭,指尖依舊停留在紙頁上,只對著空曠的庭院淡淡開口:“江世子放著宮里的瓊漿玉液不飲,倒有興致來翻督察院的矮墻賞月?”
墻頭傳來一聲嗤笑,接著是衣袂帶風的輕響。
一道寶藍色的身影利落地翻過墻頭,穩(wěn)穩(wěn)落在院中,動作輕巧。
月光勾勒出他的輪廓,手里拎著個精致的青玉酒壺。
江羨回拍了拍袍角,臉上掛著慣常的慵懶笑意,只是眼底少了白日的浮夸,多了幾分沉凝。
“瓊漿玉液哪有這‘醉千秋’應景?”他晃了晃酒壺,醇厚的酒香瞬間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漫開來,蓋過了庭院里草木的氣息。“宮里那些,規(guī)矩太多,喝不痛快?!彼灶欁宰叩绞琅?,將酒壺往桌上一放,拿起沈南安面前的茶杯,倒了滿滿一杯,推到她手邊。
沈南安終于抬眼看他。
“世子深夜翻墻,總不會只為送一壺酒賞月?”
江羨回倚在桌沿,自己灌了一口,辛辣的酒液入喉,他舒服地瞇了瞇眼,視線卻精準地鎖在沈南安手下的紙頁上。“那玩意兒,”他揚了揚下巴,指向手稿,“看完了就燒了吧。柳成溪……可惜了,是個有膽色的讀書種子,可這案子,不是你能碰的。”
沈南安的手指微微一頓,她直視江羨回的眼睛。
那雙總是帶著幾分戲謔輕佻的桃花眼里,此刻清晰地映著擔憂和凝重。
“為什么不能碰?”她的聲音很平靜,“因為牽扯到林宴箐?”
“既然知道,何必明知故問?”江羨回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近乎警告的意味,“京城可不是沅州所能比擬的,你的對手是深根在這幾十年甚至百年的權貴,林宴箐不過是個擺在明面上的傀儡,他身后的人,手眼通天。那些老狐貍,吃人不吐骨頭的?!?/p>
“當初你將黑鴉和林宴箐的證詞留下,我就知你要做什么?!彼⒅?,試圖從她那雙過于沉靜的眸子里找到一絲動搖?!澳愕降诪槭裁催@么拼命?為了升官?為了榮華富貴?可按你這么當下去也夠嗆能活到那天。還是……”他頓了頓,探究的目光更深,“為了別的什么?值得把命搭進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