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zhuǎn)了話頭:“漕運稅銀的事繁雜,宋姑娘一介女子,倒是辛苦。”
“辛苦倒談不上,”沈南安垂眸理了理袖口,“只是查到些有趣的事。比如去年防洪堤壩的用料,賬面上寫著‘足額’,可下游百姓說,汛期時那堤壩漏得像篩子。”她抬眼看向林宴箐,笑意不減,“林大人主管過漕運核算,想必知道‘賬面’與‘實際’,有時能差出一座銀山吧?”
林宴箐的臉色終于有了波瀾,卻只淡淡道:“宋姑娘說笑了。工部與戶部各司其職,用料之事,非我管轄。”
“也是。”沈南安忽然笑出聲,轉(zhuǎn)身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盞茶,遞給他,“就像三年前那樁案子,主審官再仔細(xì),遇著斷了的線索,也只能認(rèn)栽。”她湊近半步,聲音壓得極低,只有兩人能聽見,“不過那本記著堤壩用料的賬冊,字里行間倒有幾分眼熟。”
林宴箐接過茶盞的手猛地收緊,他看向沈南安,對方眼中沒有敵意,只有一種近乎了然的平靜,像在說“我知道你身后站著誰”。
“大人別慌。”沈南安抬手將散落的鬢發(fā)別回耳后,動作閑適得像在說家常,“那本賬……我已經(jīng)燒了。”
他瞳孔驟然收縮,掃了眼四周。
周圍人都在低聲議論著祭品,沒人留意這瞬間的暗流。
“宋姑娘年輕,有些事看得未必通透。”林宴箐穩(wěn)住聲線,將茶盞放在祭臺旁,“朝廷的事,牽一發(fā)而動全身。”
“大人說的是。”沈南安頷首,忽然話鋒一轉(zhuǎn),“說起來,太學(xué)今年的春闈名額,聽說江淮一帶多了三個?林大人的公子,似乎也在太學(xué)就讀吧?”
“春闈是大事,”沈南安望著裊裊檀香,語氣輕得像煙,“若是主考官偏了心,把名額給了些……傳出去,怕是會寒了天下舉子的心。”她側(cè)過臉,正對上林宴箐的視線,“您說呢,林大人?”
檀香燒到盡頭,最后一點火星滅在青銅鼎里。
林宴箐盯著她看了片刻,緩緩道:“宋姑娘放心,春闈自有章程。”
沈南安笑了笑,沒再說話。
三日后的靈堂還未撤凈,沈南安捧著名冊,站在靈堂側(cè)門的陰影里,看宋屹對著牌位枯坐。
案上的奠酒還冒著熱氣,他指尖撫過牌位上‘愛女宋玉嬌’五個字。
“侯爺。”她的聲音很輕,像怕驚了牌位上的魂。
宋屹猛地回頭,眼里的紅血絲混著濃重的疲憊:“滾出去。”
“我若滾了,誰來管侯府的將來?”沈南安立在原地未動,素手捧著名冊往前遞了遞,“妹妹走了,父親年過五旬,膝下猶虛,這府里的爵位、兵權(quán),總不能真等到來日旁落旁人之手。”
她聲音清泠如玉:“這些姑娘都是查過的清白人家,其中兩位父親曾是邊軍出身,略通些兵法,閑時陪父親聊聊陣圖,想來也能解悶。”
說到此處,她忽然頓住,目光掠過供桌上尚未燃盡的香燭:“里頭有位姓趙的姑娘,您或許還有印象,是當(dāng)年朔州之戰(zhàn)里,替您擋過一箭的趙校尉的獨女。她今年三十整,這些年一直未嫁,趙老校尉說,女兒仰慕您多年,若能進(jìn)府為宋家綿延子嗣,是她的福氣。”
靈堂的穿堂風(fēng)卷著白幡掃過沈南安的裙角,她垂著眼睫,仿佛全然沒看見宋屹那雙幾乎要噴火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