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堅不滿地勾了勾嘴角:“如果你怕這些異族胡人作亂,那可以當作前驅(qū),讓他們先跟晉軍拼便是,這樣就算戰(zhàn)事不利,死的也是這些異族,與我們氐人又有什么關(guān)系?今天我就是特意試那慕容垂,他自己都愿意主動領(lǐng)兵出戰(zhàn),那就讓他慕容家的鮮卑人打先鋒好了。”
苻融搖了搖頭:“不,如果讓慕容垂當先鋒,事情會更麻煩,他會在兩淮一帶打幾個小勝仗,然后縱兵擄掠,既讓自己的族人得了好處,又能刺激我軍其他部隊的戰(zhàn)斗欲望,到時候不要王兄下令,各將帥都想要請命出征了。而那時候,他就會縮到后面去。面對真正的硬仗惡戰(zhàn),這個狡猾的家伙是不會出頭的,就象他在荊州,面對拼死保衛(wèi)家園的桓沖,他就是止步不前?!?/p>
苻堅嘆了口氣:“你總是把慕容垂和姚萇他們當成外人,奸人,壞人,當成處心積慮要謀奪我天下的異族,我都說了多少次了,咱們氐人入主中原,要的是那種xiong懷天下的氣度和心xiong,我能容得下王猛,也能容得下慕容垂,到目前為止,人家對咱們很忠心,對大秦也很賣力。燕國已經(jīng)亡了,再也不可能回到從前,做我們的臣子,又有什么不好呢?”
苻融咬了咬牙:“王猛是漢人,是飽學(xué)宿儒,深知禮義,慕容垂是夷狄,人面獸心,忘恩負義,這哪是一路人呢?”
苻堅的臉色一沉:“我們氐人也是那些漢人嘴里的五胡,跟慕容垂也是一樣的異族胡虜,難道我們也是狼子野心嗎?”
苻融咬了咬牙:“王兄,咱們當年確實是大晉的子民,但也趁著晉朝八王混戰(zhàn)時起兵奪了晉朝的天下,他們這樣看咱們沒錯。雖然你心懷仁義,愛民如子,但是咱們氐人真的在他們眼中就是異族,這個差異,大概要幾百年,上千年才能消除??!”
苻堅激動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不錯,我們是異族,但我苻堅并不把漢人當成給征服的奴隸,相反,我寧可委屈了自己的族人,也不允許他們欺壓漢人,自古至今,又有誰能做到這樣?!”
苻融嘆了口氣,也站了起來:“王兄仁義,確實讓人動容,但不是每個人都是知恩圖報的。慕容垂跟你不僅有國仇,更有家恨,他越是恭順,越是不對勁,王兄還是得明察啊!”
苻堅咬了咬牙:“好了,這些不要再多說了。當年周朝也是異族,是西來的部落,不也照樣成了中原的真命天子嗎?但如果他們只呆在關(guān)中一隅,而不是攻克朝歌,那永遠不會給視為正統(tǒng)。阿融啊,你只想到我們是異族征服,為何就不想著,現(xiàn)在這個征服還沒有完成,天下還沒一統(tǒng),哪怕是我國內(nèi)的漢人,仍然視東晉政權(quán)為正溯,我們有實力的時候不去統(tǒng)一,到真的內(nèi)部出亂的時候,就是國破家亡之時矣!”
苻融沒有料到苻堅會說這話出來,一時間無言以對,愣在了原地。
苻堅嘆了口氣,輕輕地拍了拍自己兄弟的肩膀,示意他坐下,他也盤膝在苻融面前坐下,語重心長地說道:“阿融啊,你道我是為了如大喜功才要征伐東晉嗎?錯!我這樣做,正是為了我們氐人的千秋萬代啊。我們是異族入中原,人數(shù)對于漢人和其他胡人來說,都是少的,現(xiàn)在靠了我們的武力強大,統(tǒng)治仁義,還沒什么問題,但一旦出個苻生這樣的暴君,那到時候就是亡國滅種之禍,連我們的族群能否保留,都很難了??纯呆勺宓氖喜柯?,現(xiàn)在還有活人嗎?”
呂光一戰(zhàn)定天山
苻融嘆了口氣:“我們苻氏家族久學(xué)漢學(xué),跟那粗俗野蠻的石趙羯奴當然不一樣,王兄過慮了?!?/p>
苻堅冷笑道:“可苻生不也是比石趙更兇殘的暴君嗎?我們這代人學(xué)習(xí)漢化,但能保證子孫后代都是如此嗎?一旦出一個這樣的人,到時候只要東晉還存在,還給漢人看成父母之邦,那就是亡國滅族之禍啊。我不能把這個禍患留到后世,一定要在自己手上解決!”
苻融點了點頭:“我理解王兄的雄心壯志,但是飯要一口口地吃,路要一步步地走,不可操之過急啊?,F(xiàn)在我們氐族苻氏新為中原之主,不到二十年,仁義威德還不足以平定天下,就是我們苻氏宗室內(nèi)部都是叛亂不斷,給我們征服的異族又是蠢蠢欲動。并沒有當年晉滅東吳的那種天下一心的情況。這時候要強行滅晉,并非正確的選擇?!?/p>
苻堅咬了咬牙:“可是當年晉滅東吳的時候,也是群臣反對,只有羊祜等少數(shù)幾個大將堅持,才讓司馬炎下了決心,最后功垂千古。我們現(xiàn)在是有諸多困難,但東晉的問題只會比我們更嚴重,君臣失和,荊揚兩藩各行其事,可以說,我們的力量對比,比起當年晉國和東吳的對比,還要懸殊。”
苻融嘆了口氣:“不,臣弟不這樣看,東晉有謝安這樣的良相,司馬曜不會在這時候奪他相權(quán),有他在,起碼東晉不會公開內(nèi)亂,荊州和兩淮的晉軍,都有很強的實力,尤其是兩淮的北府兵,這次表現(xiàn)出了驚人戰(zhàn)斗力,足以成為我們的勁敵,現(xiàn)在他們剛剛?cè)珰灹伺沓拇筌?,士氣正盛,我們這時候不能輕易地跟他們開戰(zhàn),萬一再輸,只怕我們的中原和齊魯之地都會有危險啊!”
苻堅搖了搖頭,眼中冷芒一閃:“正是這樣,我們才不能讓他氣焰更加囂張。如果我們大軍戰(zhàn)敗之后都不作出任何回應(yīng),那晉軍倒是真有可能一鼓作氣,繼續(xù)攻我邊境了。”
苻融睜大了眼睛,使勁地搖著頭:“不,王兄,北府兵在打敗彭超之后就撤軍了,并沒有進犯的跡象,您不要誤判了!”
苻堅冷笑道:“走了還可以再來,這有什么?這些兩淮流民出身的北府兵將官,都是土匪習(xí)氣,為了爭戰(zhàn)功都可以屠殺戰(zhàn)俘,之所以回軍是畏懼我大兵前去報復(fù),但如果我不出兵,他們膽氣一壯,就會出動出擊了。所以這個時候我們不能無視,而是要起大軍報復(fù),讓他們知道我們大秦的厲害才是!”
苻融心下雪亮,以他對這他王兄的了解,知道苻堅是打定了主意要出兵了,看起來無法阻止,只好作最后的努力,勸他不要起大軍了,到時候再想辦法慢慢退兵,想到這里,他正色道:“如果王兄非要報復(fù)的話,也不需要起傾國之兵,讓慕容垂領(lǐng)現(xiàn)在的人馬,從荊州前線到兩淮戰(zhàn)場,進行一些戰(zhàn)術(shù)性的牽制即可。那慕容垂既然是天下名將,攻克襄陽,威震天下,有他在,想必北府兵也不敢輕出。壓回江東就可以了?!?/p>
“等到晉軍一退,我們也跟著撤軍,晉國的外部壓力一解除,必然重新開始內(nèi)斗,到時候司馬曜和司馬道子兄弟,一定會聯(lián)合王國寶這些家族,跟謝安和他們身后的世家爭權(quán)奪利的,甚至?xí)葑兂稍俅蝺?nèi)戰(zhàn)。一旦東晉上層內(nèi)亂,那荊州的桓家也不會甘于人后,必會起兵入建康奪權(quán),到那時候,才是我們起兵滅晉的好時機啊?!?/p>
苻堅的面沉如水:“說來說去,你還是不同意我的計劃。謝安是識大體的人,不會不知進退,真要是外部威脅解除,他會自解相權(quán),但會讓謝玄牢牢地控制住北府軍,有這支軍隊在手,朝廷就奈何不了謝家。一旦有事,他可以隨時出山,就跟這次一樣,他卸了相位,還不是隨時可以回來嗎?王國寶之流,豈是這謝安的對手?他們只是為了占據(jù)權(quán)位后給自己撈點好處,這些謝安可以向他們讓步。何至于內(nèi)亂?!”
說到這里,苻堅激動地站了起來:“就象這次謝家出掌北府兵,居然可以把廣州這樣一個大州的刺史讓給原來在京口的刁逵,以換取自己對京口僑民,也就是北府兵源的控制,這樣的手段,王國寶這種廢物如何會是對手?不要老是指望敵國內(nèi)亂,只有主動出擊,才可能讓他們內(nèi)部在壓力下崩潰,這是自古皆然的道理,你熟讀史書,怎么會不知道呢?!”
苻融嘆了口氣:“臣弟并不反對王兄的雄心壯志,臣弟只是不希望王兄起傾國之兵,現(xiàn)在確實不是一舉滅晉的好時機,先丞相在世時,一再地勸諫王兄,您當時也流著淚答應(yīng)了,現(xiàn)在的情況和當年并沒有區(qū)別,為何您就這樣一意孤行呢?”
苻堅的臉色脹得通紅,大手一揮,厲聲道:“王丞相在世時,也說過西域關(guān)山萬里,大漠相隔,連強漢都無法控制,千萬不要起兵征伐,可是結(jié)果呢?去歲西域龜茲國叛亂,殺我使臣,辱我大秦,我一怒之下,派呂光率十萬大軍征伐,不也是大獲全勝了嗎?”
苻融微微一愣,疑道:“呂光不是碰到了數(shù)十萬來援的西域河中各國敵軍嗎,只能扎營死守,還一再地發(fā)信求救兵,怎么就勝了?”
苻堅哈哈一笑,意氣稍緩,從袖子里掏出一卷絹帛,遞給了苻融:“今天早朝前剛到的消息,呂光示弱于敵,故意守營不出,讓那些遠道而來的敵軍援兵驕橫懈怠,然后趁敵不備,突然殺出大營,敵軍措手不及,全線潰敗,幾十萬大軍,一夜之間給打得山崩一般,龜茲王倉皇出逃,不知所蹤,三十多個西域國王向我軍投降,連西域圣僧鳩摩羅什都被俘虜了,我們大秦的國威,遠揚于萬里之外的西域,可謂一戰(zhàn)定天山!”
苻融長舒一口氣,一揖及腰:“臣弟恭喜王兄霸業(yè)得成。不過…………”
苻堅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就走,他的聲音遠遠地傳來:“算了,我不應(yīng)該找你商量這事的,你回去再仔細想想,明天的大朝會上,孤要對出征之事有個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