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強(qiáng)烈的、夾雜著心疼、自責(zé)和某種難以言喻酸澀的情緒像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界限。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指,指尖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比的輕柔,輕輕地觸碰了一下他滾燙的額頭。
灼熱!燙得嚇人!
手指像被火苗燎了一下,瑟縮著收回??赡菨L燙的溫度,卻深深烙進(jìn)了她的指尖,燙得她心尖都在發(fā)顫。
就在這時,宇一航干燥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了幾下,發(fā)出細(xì)微模糊的音節(jié),像是在夢中低語。瞿穎俯下身湊近去聽。
“冷……媽……水……”
聲音虛弱得幾乎聽不清,帶著孩童般的無助和依賴。
一股熱流猛地沖進(jìn)瞿穎的眼眶,鼻尖瞬間酸得厲害。她迅速直起身,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行壓下喉頭的哽咽和眼底的澀意。她看到床頭柜上放著一個保溫杯,打開杯蓋,里面的水還溫著。她小心地倒出小半杯,坐到床邊,動作帶著自已都未曾察覺的溫柔,用勺子舀起一小點溫水。
“宇一航?喝點水……”她的聲音輕柔得不像自已的。
他似乎聽到了,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動了幾下,像是想努力地掀開眼皮,可沉重的睡意和病痛拖拽著他,最終只是極為費(fèi)力地從眼瞼縫隙中溢出了些許微弱的光亮,瞳孔失焦了片刻,才勉強(qiáng)凝聚在她焦急的臉上。那目光渙散、茫然,充記了高燒帶來的迷蒙,早沒了平日里的半分銳利或疏離。他甚至有些遲鈍和呆萌地微張著嘴。
瞿穎的心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將勺子邊緣送到他干裂的唇邊。他沒有反抗,或者說根本沒有力氣反抗,只是本能地張開嘴,吞咽了那一小勺溫水。
宇母拿著新的冰毛巾進(jìn)來,看到這一幕,眼眶瞬間又紅了,她沒有說話,只是默默地將擰干的涼毛巾輕輕覆蓋在宇一航的額頭上。冰涼的刺激讓宇一航眉頭蹙得更緊,發(fā)出一聲不舒服的哼聲,隨即又沉沉睡去,但那沉重的呼吸似乎略微平緩了一些。
瞿穎就這樣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勺一勺,極其緩慢而耐心地喂著水。她的動作輕柔得如通對待一件價值連城的易碎瓷器。每一次勺子接觸到唇邊輕微的響動,每一次他無意識吞咽后嘴唇短暫的濕潤,床頭壁燈橘黃暖光下他緊閉的、卻不再那么痛苦蹙起的眉頭,都讓她的神經(jīng)緊緊牽動。時間在寂靜的房間、在窗外不歇的雨聲和少年沉重的呼吸聲中,如通粘稠的糖漿,緩慢流淌。
不知過了多久,保溫杯里的水只剩下一小半。宇一航的呼吸似乎真的平順了許多,臉上那異常的紅潮也微微退卻了些許。他不再頻繁地蹙眉囈語,看起來像是陷入了更深沉的、不那么痛苦的睡眠。
瞿穎輕輕將水杯放在床頭柜上,小心翼翼地拿起毛巾,重新在冷水里浸透,再擰得半干,小心地避開額發(fā)壓在額頭上。冰涼的觸感讓睡夢中的宇一航下意識地偏了偏頭,像是在躲避,但隨即又安靜下來,只是長長地、舒服地呼出了一口氣??諝饫锏乃幬丁⒊睗窀?,以及這平穩(wěn)下來的呼吸,似乎都暗示著那兇險的高熱正在一點點潰退。
一直緊繃的心弦,在這一刻,被一種巨大的、幾乎讓人癱軟下來的疲倦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近乎熨帖的暖流悄然松開了些縫隙。
窗外,呼嘯的風(fēng)聲漸漸停歇,肆虐了一夜的暴雨終于變成了輕柔的、沙沙的纏綿細(xì)語,溫柔地敲打著屋檐,像是情人間的低語。遠(yuǎn)方天際,深沉的黑透出了一絲極其微弱、難以察覺的蟹殼青。一夜,已盡。
瞿穎坐在昏黃的暖燈光圈里,長時間保持一個姿勢讓她渾身都有些僵硬酸痛,可她依舊一動不動地守著。目光落在宇一航此刻相對安寧的睡顏上,看著他額上被涼毛巾壓出的一道細(xì)小水痕,看著他唇瓣終于恢復(fù)了些許濕潤的光澤。那滾燙的溫度似乎已經(jīng)從她的指尖退去,卻在她心底留下了一片滾燙而柔軟的地帶,一個只屬于這個雨夜的寂靜角落。
疲憊像潮水般涌來,眼皮變得千斤重,瞿穎的意識開始模糊,頭一下一下點著,終于撐不住伏在了床沿,臉頰貼著溫?zé)岬拇矄巍C悦院g,她仿佛聽到窗外雨滴落在水洼里的細(xì)碎聲響,嗅到房間里退燒藥微苦卻安心的氣味,還有近在咫尺的、少年身上散發(fā)的、與藥味混合后的微暖氣息。
睡意昏沉間,一個念頭無比清晰地劃過她朦朧的意識,帶著一種連她自已都沒意識到的鄭重:
下次,一定要給他買一把最結(jié)實、最不會漏雨、最不會被風(fēng)吹歪的傘。
那把傘,要很大,很厚實,足夠兩個人……
朦朧的念頭如羽毛般飄散。床頭壁燈微弱的暖光,溫柔地籠罩著疲憊伏在床邊睡去的女孩,也柔和地勾勒出床上少年沉睡中終于松開的眉宇。
窗外的雨聲,不知何時,悄悄地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