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驍也來了興致,端起自已的碗“咕咚咕咚”灌下去。冬醪入喉溫綿,后勁卻悄悄往上涌,像有條暖蛇順著喉嚨往上爬。
“林少俠這是遇上對手了?”老張頭端來醬肉時打趣道,“上次跟王獵戶拼酒,你可是把他三個兄弟可盡皆醉倒。”
林驍剛要答話,老者已夾了一大塊醬肉塞進嘴里,油汁順著嘴角往下滴,含混不清地說:“后生酒量不錯,敢不敢跟老夫比劃比劃?誰先認慫,就得答對方一個問題。”
“比就比!”林驍年輕氣盛,被這么一激,當即拍了桌子,“晚輩輸了,任憑前輩問;可要是前輩輸了”
“老朽輸了?”老者挑眉,白髯抖了抖,眼神里閃過絲狡黠,“就送你件你眼下最需要的東西。”
林驍心里一動。他眼下最缺什么?錢?倒不迫切;武功?雖向往,亦非燃眉難道是他下意識瞥了眼自已那柄銹跡斑斑的斷劍。
“來,喝!”老者已舉起碗,酒液晃出了幾滴,落在桌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兩人一碗接一碗地喝起來。酒碗撞在桌上,發出“咚、咚”的悶響,像敲在人心上。林驍喝到第十碗時,只覺得臉頰發燙,眼前的老者開始晃,從一個變成兩個,又從兩個疊成一個,白髯上沾著晶亮的酒珠。
“還還能喝”林驍舌頭有點打結,手去夠酒壇時,卻抓空了,指尖擦過壇口的泥封,沾了點濕軟的泥。他記得自已至少喝了十五碗,那老者好像比他還多一碗?記不清了
“老老張頭再再來一壇”他含糊地喊,聲音像被棉花堵著。
“哈哈哈!”老者的笑聲震得他耳朵嗡嗡響。林驍瞇著眼望去,只見老者臉色發紅,眼神卻依舊亮,坐姿穩得像釘在地上,正慢悠悠地給自已又倒了一碗,酒液順著碗沿淌下,被他抬手一舔,干干凈凈。
“后生,好樣的!”老者將碗底朝天,抹了把白髯上的酒漬,眼里的醉意散了些,“老頭子走江湖幾十年,能把我喝到這份上的年輕人,你是頭一個!痛快!這酒,算你贏了!”
贏了?
林驍混沌的腦子像被針扎了下,猛地清醒了幾分。他使勁甩甩頭,想看清老者的臉,卻見對方正從懷里掏出個用油布裹著的長條,約莫三尺長,沉甸甸的,放在桌上時發出“咚”的一聲輕響,驚得鄰桌的酒客紛紛側目。
老者粗糙的手指解開油布上的麻繩,一層,又一層。隨著油布褪去,一股寒氣悄然漫開——不是冬雪的冷,而是一種浸骨的鋒銳,像藏在云里的冰棱,讓酒鋪里的熱氣都淡了幾分。酒客們下意識縮了縮脖子,連老張頭撥算盤的手都僵在了半空,直愣愣地望著桌上的東西。
是劍鞘。
暗青色的,非金非木,摸上去像摸著一塊浸了百年的寒玉。鞘身沒有雕飾,只在靠近鞘口處有幾道云紋,淺淺的,像天然長成的。
“這這是”林驍的聲音發顫,習武之人對好兵器的渴望,像藤蔓似的纏上心頭。他那柄鐵劍,此刻在腳邊顯得格外寒酸。
老者沒說話,只伸出布記老繭的手,輕輕撫過劍鞘。指尖觸到鞘身時,那暗青色竟泛起層淡淡的青光。他握住鞘尾,緩緩拔劍——沒有刺耳的金屬聲,只聽得“錚”的一聲輕吟,像風過松林,又像玉珠落盤。
一道青光驟然亮起,將酒鋪里的日光都吸了進去。刃口薄得幾乎看不見,卻讓人不敢逼視。林驍瞇眼細看,劍身上清晰可見自已的倒影。
“唰”的一聲,劍已歸鞘,那道青光瞬間隱去,只余那股寒氣還在空氣中彌漫。
老者看著林驍直勾勾的眼神,笑了:“昨日見小兄弟的劍怕是連砍柴都費勁。”他指了指那劍鞘,“此劍,是老夫畢生心血所鑄。你既心善,又有這股子韌勁,該配柄好劍。”
林驍望著桌上那柄隱泛青光的劍鞘,手指懸在半空竟不敢落下,喉結上下滾動了兩下,聲音里還帶著宿醉未消的沙啞,卻記是惶恐:“前輩……這、這太貴重了,竟送我如此貴重之物,小生連前輩高姓大名都還未請教,萬萬不敢受之!”老者見他這副模樣,反倒笑得更爽朗了,白髯隨著笑聲簌簌顫動,眼角的皺紋里盛著幾分贊許:“老夫姓白。名‘子水’,早已聽說小兄弟鏟除山賊的事跡,有勇有謀!”
說到黑虎寨,酒鋪里幾個酒客忍不住插了話:“可不是嘛!林少俠那回單槍匹馬沖進去,那伙賊寇搶的錢糧都是靠林少俠才能追回來!”
白老聽著眾人七嘴八舌的夸贊,拿起了劍鞘目光落在林驍臉上:“有勇,是敢提劍向惡;有謀,是能護得鄉鄰周全,造這把劍的初衷便是掃盡天下不公!此劍唯有交付與你才能不負其鋒芒,斬盡天下邪佞!!”
字字句句,沉甸甸的砸在了林驍的心坎,他終于鼓起勇氣接過,望著暗青色的劍鞘,目光陡然亮起來,先前的惶然散去,只剩少年人獨有的赤誠與決絕:“白前輩如此信重,晚輩林驍,便接下這柄劍!此身此劍,自當秉承先生之志——斬奸除惡,縱使前路荊棘,肝腦涂地,熱血盡灑,亦在所不辭!”
劍鞘在手,沉甸甸的不僅是重量,更是一份使命與期諾。林驍心中激蕩,忽然想起一事,抬頭問道:“先生此劍可有名諱?”
白老捋須微笑,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掃蕩不公,廓清寰宇,當為昭昭日月,朗朗乾坤,此劍名曰—昭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