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一支朝廷精銳抵達西安時,朱儀征正在城頭檢查新砌的磚縫。一萬五千明軍甲胄鮮明,佛郎機炮在陽光下閃著冷光,為首的將領翻身下馬,對著城頭拱手:“太子殿下令,末將馳援西安!”
朱儀征望著遠處揚起的煙塵,突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他擺擺手,讓親兵扶自己下城,回到府里倒頭就睡,連脫甲胄的力氣都沒有。這一覺,他睡了整整一天一夜,夢里全是渭水的浪濤和城頭的“忠”字旗。
而渭水北岸的博羅納哈勒,正忙著把搶來的糧草往寧夏西衛運。那個軟骨頭守將送來密信,說李賢的軍隊已逼近西衛,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可當他帶著最后一批輜重準備動身時,突然看到南岸的明軍開始北渡——甲胄精良的騎兵踩著浮橋沖鋒,佛郎機炮的炮口對準了北岸的營壘,旗幟上的“明”字在風中獵獵作響。
“是明軍主力!”博羅納哈勒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認得那些旗幟,那是朱瞻基親率的京營精銳,士氣如虹,與之前的鄉勇截然不同。再看自己的部隊,糧草見底,士兵們望著西安城頭的火光直發怵,連最悍勇的親衛都露出了怯色。
“撤!全軍北撤!”博羅納哈勒終于咬碎了牙。他知道,南下的夢徹底碎了,再不走,恐怕連北歸的路都要被截斷。瓦剌大軍慌亂地收拾營帳,馬蹄踏過丟棄的劫掠品,像條喪家之犬,沿著來時的路倉皇北逃。
渭水的波浪拍打著兩岸,南岸的西安城漸漸恢復了生氣,北岸的瓦剌營壘卻空了。朱儀征站在城頭,看著北撤的瓦剌人,忽然想起曹靜的木像。他轉身對身邊的將領道:“告訴太子殿下,西安守住了。”
風穿過城垛,發出嗚嗚的聲響,像在回應那些戰死的魂靈。陽光灑在西安的街巷里,百姓們開始清掃戰場,孩童們在空地上追逐嬉鬧,仿佛那場驚心動魄的守城戰,從未發生過。可每個人心里都清楚,是朱儀征的決心,是曹靜的忠魂,是無數普通人的勇氣,才讓這座千年古城,在烽火中保住了尊嚴。
明軍先鋒營的大帳里,鄧恒正對著地圖沉思。這位鄧愈的后人雖年輕,眉宇間卻帶著將門的銳利。細作剛從瓦剌營中傳回密報,其中一句“博羅納哈勒左肩有月牙形胎記”讓他眼睛一亮——對付這種驕橫的敵將,硬拼不如攻心。
“來人,取些木片來。”鄧恒提筆蘸墨,用蒙語在木片上寫下:“博羅納哈勒渾身刀槍不入,唯左肩胎記是命門,中者立斃。”他故意將字跡寫得潦草,像急著傳遞的密信,又讓親兵在木片邊緣刻上瓦剌部落的狼頭紋。
深夜,渭水上游漂來數十片木片。瓦剌士卒清晨打水時,發現了這些順流而下的“密信”。有識字的士兵念出上面的字,人群瞬間炸開了鍋——主將的胎記是私密事,漢人怎會知曉?更可怕的是“命門”之說,讓不少人想起博羅納哈勒平日耀武揚威的模樣,心里頓時打起鼓來。
消息傳到博羅納哈勒耳中時,他正在擦拭那柄“飲血”長矛。聽聞漢人知曉自己的胎記,又造謠說是命門,頓時氣得臉色鐵青:“一派胡言!”可轉身看到帳外士兵們竊竊私語的模樣,一股莫名的恐慌卻順著脊椎爬上來。薩滿在一旁煽風點火:“漢人會妖法,需用火克之!”
博羅納哈勒竟真的信了。他讓親兵按住自己的左肩,看著薩滿舉起燒紅的烙鐵,皮肉被燙得“滋滋”作響,焦臭的氣味飄出營帳,連帳外的戰馬都驚得刨蹄。“這樣一來,漢人妖法就破了!”他咬著牙嘶吼,冷汗卻浸透了戰袍。士兵們遠遠看著帳內的火光,竊竊私語:“主將若真不怕,何必自燙皮肉?怕是真心虛了。”
與此同時,渭水南岸的堡壘里,正上演著另一番景象。朱儀征將家屬接到此處,并非為了避險,而是要告訴軍民:“我全家與城共存亡。”他的妻子每日帶著婦人們在傷兵營忙碌,指尖被草藥染得發綠,卻笑著給斷腿的士兵喂粥;十歲的女兒朱淑,在堡壘的空地上擺起沙盤,教難民孩童認字,稚嫩的聲音念著“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某日清晨,瓦剌派來小股騎兵試探。他們剛靠近堡壘,就聽到墻上傳來整齊的歌聲:“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于興師,修我戈矛……”是《秦風·無衣》,那是兩千多年前秦人抗敵的戰歌。唱歌的不僅有士兵,還有抱著孩子的婦人、拄著拐杖的老漢,甚至連朱淑都站在母親身邊,小臉漲得通紅地跟著唱。
瓦剌騎兵愣住了。他們聽不懂歌詞,卻能感受到那歌聲里的血氣——不是哭嚎,不是哀求,而是一種寧死不屈的勁兒。有個在中原當過奴隸的老兵,聽懂了幾句,突然勒住馬:“這是漢人在說,要同生共死。”他想起自己部落被博羅納哈勒劫掠時的慘狀,突然覺得手里的彎刀格外沉重。
“撤!”帶隊的百夫長煩躁地揮揮手。騎兵們調轉馬頭,蹄聲散亂,再沒了來時的囂張。堡壘上的歌聲漸漸停歇,朱儀征的妻子望著敵騎遠去的背影,將一塊剛烤熟的餅遞給身邊的士兵:“吃點東西,養足精神。”
渭水兩岸,風向悄然改變。
北岸的瓦剌軍營里,士兵們得知主將的左肩竟然燙出了疤痕而竊竊私語;南岸的堡壘中,婦孺的歌聲與士兵的操練聲交織成一片。鄧恒站在城頭,看著北岸瓦剌營壘的炊煙日漸稀疏,嘴角則勾起一抹笑意——勝負,早已在人心的天平上,悄悄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