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必須抓住些什么,在一切都消失殆盡之前。
“程總,杜鎮長去縣里開會了,您要有急事打她電話吧。”聽到敲門聲,辦公室的科員小潔探出頭來,語氣帶著公式化的禮貌。
“哦,謝謝你,”程飛急切地追問,試圖從小潔臉上捕捉到一絲信息,“杜鎮長下午能回來嗎?”
“這個真不好說,早晨接到的緊急通知。”小潔據實相告,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同情。
希望再次落空。
程飛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從清晨等到日暮。窗外,鎮政府大樓的燈盞次第亮起,又陸續熄滅。
夜色漸濃,如同他心底不斷下沉的絕望。杜芳菲的身影,始終沒有出現。電話,那頭依舊是那個冰冷的女聲:“您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自那晚酒會杜芳菲決然離去,程飛已近乎兩天粒米未進。疲憊和焦慮像兩條毒蛇,噬咬著他的精力。在等待的無盡煎熬中,他不知不覺趴在冰冷的辦公桌上,陷入了虛幻縹緲的昏睡。
突然,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如同驚雷般將他炸醒!他幾乎是彈跳起來,一把抓起電話,看都沒看來電顯示,對著話筒嘶啞地喊道:“姐……你在哪里?”聲音里帶著睡夢初醒的脆弱和毫不掩飾的期盼。
“什么姐?小程,睡糊涂了?我是張家誠!”電話那頭,張家誠顯然被他這一嗓子喊懵了,語氣帶著驚愕。
“哦,張叔,不好意思,睡著了!”程飛猛地清醒過來,尷尬地道歉,一股更深的失落感涌上心頭。
“我看你也確實是太累了!……程飛,我就想問問你的行程安排,看哪天能來東平,我好提前安排接待!”張家誠的語氣里,那份按捺不住的焦急透過聽筒清晰地傳遞過來。
“張叔,我明天就過去!”程飛深吸一口氣,果斷地回答。
他知道,即使杜芳菲不愿意見他,即使他們之間那團亂麻般的誤解和糾葛解不開,生活仍在繼續,責任依舊在肩。與張家誠的約定,關乎發展,關乎承諾,已不容再拖!
他必須把自己從情感的泥沼里拔出來,哪怕只是暫時的。
第二天一早,帶著一顆被失落和疑問填滿的心,程飛驅車前往東平縣。一百多公里的路程,窗外的風景從棠西的連綿山巒逐漸變為東平一望無際的沃野平疇。星羅棋布的湖泊在陽光下閃著粼粼波光,大片整齊的農田展現出蓬勃的生機。
這里的地理風貌和農業基礎,與群山阻隔、發展滯后的棠西縣形成了鮮明對比,經濟狀況顯然優越得多。
張家誠此次調入東平縣任常務副縣長,主抓經濟,是多方權衡的結果。他在官窯鎮黨委書記任上,雖未能帶領百姓實現致富的突破,但其兢兢業業、穩扎穩打的工作作風積累了足夠的資歷。更重要的是,他軍人出身,骨子里的果敢堅毅在一次指揮撲救特大森林火災的危急關頭展現得淋漓盡致,臨危不亂、指揮若定,立下大功,給市里主要領導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
東平基礎好、潛力大,需要一個既有責任心又有魄力、能在關鍵時刻頂得上去的干部來推動經濟再上臺階。
初到東平,張家誠便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熱情和抱負。他深知這片富饒的土地蘊藏著巨大的機遇,遠非棠西的困頓可比。前次帶隊考察,正是他雄心勃勃、準備大展拳腳的第一步。
程飛的抵達,受到了東平縣政府相當高規格的接待。當晚的接風宴上,除了張家誠這位常務副縣長,還有主管農業和招商的兩位副縣長以及縣政府秘書長作陪。席間觥籌交錯,氣氛熱烈。
幾位領導對程飛在棠西縣白手起家、打造出頗具規模的食品廠的成功案例贊不絕口,對他成立“橙基金”捐建希望小學的善舉更是給予了高度評價,稱其為“將企業家對社會的責任感做了極好的表率”。
溢美之詞不絕于耳。
然而,程飛骨子里是做實事的人。這些左右逢迎、虛與委蛇的場面話,如同隔靴搔癢,讓他渾身不自在,如坐針氈。他臉上維持著謙遜得體的微笑,心思卻早已飄回了那個清冷月夜和那個消失的身影。
次日,在縣政府明亮整潔的辦公室,程飛見到了此前一同參與考察的曾洋和樊思楊。兩位年輕干部顯然經過了精心準備,已將考察資料整理成一份詳盡完備、條理清晰、數據詳實的工作報告。程飛仔細翻閱,心中暗暗贊嘆:張家誠手下確實有可用之才,這份報告的扎實程度和呈現出的專業性,遠非城關鎮那些工作人員可比。
看完報告,張家誠將程飛請進了自己寬敞的辦公室。他親自倒了杯水遞給程飛,目光懇切而銳利,帶著軍人特有的直率:“小程,這里沒有外人,關起門來說話!這份報告,你怎么看?我要聽真話!有什么說什么,千萬別藏著掖著!”
程飛接過水杯,沉吟片刻,選擇了坦誠:“張叔,實話實說,曾洋和樊思楊的報告做得非常扎實,材料詳實,邏輯清晰,從文本本身幾乎挑不出毛病。”
他話鋒一轉,目光變得凝重,“但是,如何將這些考察得來的‘他山之石’,精準地‘攻’我們東平縣自己的‘玉’?如何將報告里描繪的思路、模式,與東平獨特的水鄉資源稟賦、發達的農業基礎、現有的產業格局進行無縫對接,真正落地生根,開花結果?這才是關鍵所在!也才是一份報告真正的價值和說服力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