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說那你本人希望嗎。
葉月感覺自己說什么他都不會信服,也沒力氣證明什么,她沒回答。
她過了很久才知道,最開始給外婆確診并控制了病情的醫院,是杉翼本人聯系到的。他好像去拜訪了東京哪個醫大的教授,給他看了病歷單等等,對方說中國的話,上海某個醫院很有經驗。
那時候他好小啊,十九歲,雖然現在也還是年輕。她說很謝謝你,我想不到。翼說那位教授本來就是關西出身,杉家的一層人脈,葉月如果去聯系也是一樣的,不過是他更熟悉這種事。
你外婆也不會希望你因為這點感激嫁人。
他語氣很輕盈。
葉月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釋,他大抵怎么都不會信了。訂婚十多年了,最開始兩個人好小,結婚好像是無限遠的事情,她沒那么理解。后面她很恐慌,不想結婚,她也不夠成熟,總和他直說。
誰要她習慣拿他當堂弟,當孩子,當寵物。
也不是這樣的。她試圖回憶,整理思緒。她以前就喜歡親近他,她喜歡他這樣漂亮的人。但那時他那么年少,自己拿不出什么更正確的態度面對他。
杉葉月的父親是日本人,杉家被放棄的長男。五歲之后,父母離婚了。母親帶她回去后,在大城市找到了工作,時間和精力有限。外婆帶杉月留在老家,她和外婆親,因此相信自己是中國女孩。
她聽到要去日本上高中,沒有任何玫瑰色的幻想。有也很快被她媽打破了——要回的是她爸老家,關西鄉下地方,本地的青少年都想逃跑。
要回去的理由很簡單,爺爺生病了,那邊開始討論起土地分割的問題。葉月的父親是長子,但沒參與家族企業經營,他主要能分到的就是土地,加上些虛頭八腦的東西。
他沒有別的小孩,二婚的妻子也離開了他。活該,但該要的不能少。
葉月她媽這樣講。
她媽的目標一直很明確,因此讓她保留著日本姓,不然遺產分少了就太虧了。
葉月有點擔心外婆,她身體不算很硬朗。外婆很了解葉月的性格,要她出去念書,別操這份心。
怎么能不擔心呢,她當時只想去走個過場。但到了那邊,她爸一幅很看重她的樣子,不住地評論她越來越可愛了,頭腦聰明,英語好。日本人夸人的老幾套,聽不出背后什么意思。
她爸問她還記不記得小翼,叔叔的兒子,小翼出生的時候葉月還沒離開日本。
好像是有這么一回事。她勉強答應著,其實根本沒印象。要一個未滿五歲的孩子記住一個零歲的新生兒也太難了。
去看下小翼吧。她爸說。葉月不知道去看什么,還是跟去了。父親拉開門,進了一個很開闊的和室,人們都嚴肅地跪坐著,她一眼看出誰是小翼,這里只有她倆是未成年。
她用匱乏的詞匯在心里感嘆了一下小翼很可愛,他年紀還小,但儀態挺拔,穿著的男性和服同樣線條筆直。睫毛弧度完美,頭發似乎也柔順好摸。
漫畫里的美少年一般都是繩文人長相,輪廓深邃,大眼睛。就像小翼這樣,周身好像貼著星光的網點紙,閃閃發亮。
不可能總盯著小翼看,她也沒聽大人們在討論什么,他們的日語太難了。跪著真難受啊,杉葉月一邊摸榻榻米,一邊放空自己神游天外。
“你愿意和小翼結婚嗎?”
不存在什么反應時間,她聽懂了,她說好。
她媽提到過這種可能性,葉月不算意外。兩人的血緣也沒有那么近,葉月的奶奶很年輕就去世了,她沒見過。翼的奶奶是杉家實際的當家人,佳世夫人。
小翼給她感覺挺好的,不行的話她可以跑回中國,外婆家永遠有她的房間。她考慮得很簡單。
沒有人問小翼的意見,說實在的,葉月的意見也起不了作用,只是她到底有這么大了,多少會被尊重一點。
家族內的婚約,兩人年紀也小,沒有什么盛大的儀式。只吃了餐很正式的會席料理,葉月還留著寫菜單的和紙,當時覺得很好看,收藏了。其它東西應該是家里人拿著了,她沒管過。
后來,她把那張紙弄丟了,心里很遺憾,小翼說是他寫的,再寫一份就是了。葉月說沒可能吧,感覺筆鋒很成熟。小翼說那時候是臨的,但他那時候毛筆書寫檢定也過了準二級,現在自己寫只會更好,于是他提筆重寫。
翼是那種熱衷考證的人,還是小孩的時候就是。他相信旁人的評價全都不如證書來得穩固,他練這些古典技藝又很有條件,不用特別花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