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沉沉的陰,太陽躲在云層后不肯露面,空氣潮得能擰出水來,穿件單衣都覺得脊背發寒。
醫館里正開午飯,柳大夫捧著粥碗慢慢喝著,杏花挨著許灼華坐下,時不時往她碗里夾些腌菜。
桌上擺著清粥小菜,角落里孤零零放著盤紅燒肉——是杏花今早特意燒的,只是沒掌握好火候,醬汁熬得太稠,裹在肉上黑乎乎的,看著就發膩,沒人動過一筷子。
就在這時,院門口傳來“吱呀”一聲輕響,有人掀了簾子進來。
眾人以為是來看病的村民,隨口應著“稍等片刻”,轉頭望去的瞬間,卻都愣住了。
進來的是個身形微胖的老者,穿件熨帖的深色大褂,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正是許識秾。
這可真是個不速之客。
眾人心里都咯噔一下——來的若是陳鶴德,他們不會意外。
哪怕是程牧昀突然出現,或許也能找到幾分緣由。
可偏偏是許識秾,這位久居許家大宅、極少踏足這種鄉野之地的長輩,怎么會突然尋到這里?
連院角的貍花貓都豎起了耳朵,蹭地跳下桌,繞著許識秾的褲腳轉了兩圈。
而桌邊的人,手里的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柳大夫擱了粥碗,杏花張著嘴忘了說話,所有目光都齊刷刷落在他身上。
許識秾卻沒看旁人,他的視線穿過屋子,直直落在許灼華臉上。
那雙原本昏黃渾濁的眼睛,在看清她的那一刻,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撞了下,瞬間就漫上了一層水光,帶著難以置信的怔忡,又藏著壓抑許久的復雜情緒,死死盯著她,仿佛只要眨一下眼,眼前的人就會憑空消失似的。
還是杏花先回過神,慌忙站起身,聲音里帶著些微的顫抖:“老爺……您怎么來了?”
柳大夫也跟著站了起來,枯瘦的手微微顫抖著,望向這位多年未見的老友,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話來。
許識秾的目光在醫館里緩緩掃過,土墻有些斑駁,桌椅帶著陳舊的木紋,最后落在那盤黑乎乎的紅燒肉上。
他眉頭微蹙,語氣里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心疼:“你從那場火里逃出來,還把南湖的站點抹去了,費了這么大功夫,就是為了過這樣的苦日子?”
許灼華坐在矮凳上,面前的小桌堪堪到她膝蓋。
這里的日子確實比不上新海城的精致舒適,但比起在寺廟里那段清苦孤寂的時光,已經好上太多。
她抬起頭,望著許識秾,眼里滿是疑惑,聲音因為許久未曾說話而顯得有些沙啞:“您……好像對我還活著這件事,并不意外?”
她心里隱隱發緊,怕的是其他人也早就知道了她的蹤跡。
一提及這個,許識秾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怒氣:“有什么事,是不能跟家里人說,非要這個地步?你知道嗎,所有人都以為你死在那場火里了!”
他頓了頓,聲音又沉了幾分:“積信從前多健談開朗的一個人,現在整天悶著頭,十句話里難得能聽他說一句。夫人更是,天天疑神疑鬼,總說你死得太慘,夜里會回來尋仇,整個人都快魔怔了!”
最后,他看向許灼華,語氣里帶著點恨鐵不成鋼:“你當那些站點是那么好抹去的?整個東行南線的原始站點,當初都是我一個站點一個站點跑下來的,哪里有個岔路,哪里藏著記號,我閉著眼睛都能摸清楚!你抹除一個南湖站,老大老二他們或許沒察覺,但想瞞過我,還嫩了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