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就因為他陳安骨頭硬,不肯低眉折腰,不肯跪下去喊那聲“干爹”!
不肯把賬目做得“糊涂”些,好方便他們上下其手!
所以就被那老賊生生調去了那尚膳監那油腥腌臜之地五年!
五年啊!誰知道他這五年是怎么過的嘛!
自己吧最好的年華,全耗在米面油鹽、雞鴨魚肉的斤兩算計里!
若非太皇太后偶然問起宮中用度,他那一筆清賬入了老祖宗的眼……只怕如今還在尚膳監里,聞著油煙味兒,看著王振那些干兒子、干孫子們撈得盆滿缽滿!
眼下自己這乾清宮的管事,在旁人看來是登了天,可他自己心里門清,這不過是換了個更舒適點的牢籠。
因為伴君如伴虎,雖然小皇帝還是個孩子,但王振那雙老眼,肯定會無時無刻不在盯著自己。
等著揪出自己圣前失察的錯處,好一腳將自己踹回泥潭,甚至萬劫不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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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安。”
一個清亮的童音自身后響起,打斷了陳安的思緒。
“奴婢在。”陳安立刻趨前半步,躬身垂首,姿態恭謹。
朱祁鎮仿佛閑聊家常一般,語氣帶著點孩童的隨意:“你是內書堂出身?”
陳安一愣,恭敬回道:“回陛下,奴婢是內書堂丙辰科生員。”
他有些意外皇帝會問這個。
“丙辰科……唔,算起來也有七八年了。”朱祁鎮點點頭,語氣平淡。
“聽說你文章不錯,尤善算學,在尚膳監管賬時,那些糊涂爛賬都讓你理得清清楚楚?”
他抬起眼,清澈的目光落在陳安臉上,“家里……還有個弟弟,是在通州衛當個小旗吧?令尊……是宣德二年歿的吧?積勞成疾?”
轟!
陳安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整個人如墜冰窟!
皇帝怎么會知道這些?!連他父親去世的年份、弟弟在通州衛當小旗都一清二楚?!
即便是太皇太后提拔他,也只是看中他內書堂的資歷和賬目清楚,絕不會細查他一個奴婢的家世!
除非陛下……調閱了內官監的卯簿黃冊?!
難道是王振那老賊蠱惑了小皇帝什么!
想到此處,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顫抖道:“萬……萬歲爺圣明燭照!奴婢……奴婢家事微末,竟勞陛下掛心,奴婢……萬死!”
他額頭重重磕在金磚上,心中翻江倒海。
朱祁鎮仿佛沒看見他的驚駭,稚嫩的嗓音依舊平穩,卻字字如錘,敲在陳安心上:“萬死?不至于,朕只是覺得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