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若雪微微頷首,目光投向渾濁淤塞的河道,又轉向遠處起伏的山巒,心中思忖:這沈墨,會是陛下“格物興國”之路上,一顆關鍵的棋子嗎?新政的落地,果然處處是關卡。
——京畿·固安縣衙——
此地雖近帝都,但豪強勢力盤踞已久。縣衙大堂內,氣氛凝重。新上任的固安縣令林清源,一身簇新的七品鸂鶒補服穿在他清瘦的身上,顯得有些寬大,但他腰桿挺得筆直,目光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堂下或倨傲、或惶恐、或漠然的地方豪紳代表。
“諸位鄉賢,”林清源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寒門學子特有的韌勁,“朝廷推行‘一條鞭法’,清丈田畝,一體納稅,乃利國利民之善政。本官奉旨辦差,望諸位配合戶部清吏司,據實申報田產數目,莫要藏匿,更莫要阻撓丈量。”
“林大人!”一個肥頭大耳的鄉紳代表,姓錢,是本地最大的地主,皮笑肉不笑地開口,“非是我等不配合朝廷。實乃祖產傳承多年,田契地界多有模糊,倉促之間,難以厘清啊。況且,驟然清丈,驚擾鄉民,若激起民變,這責任……嘿嘿,林大人初來乍到,怕是不好擔待吧?”話語中威脅之意昭然若揭。
“民變?”林清源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錢員外此言差矣。本官一路行來,所見鄉民,多為田畝被隱占、賦稅沉重所苦!真正懼怕清丈、怕失去不義之財的,是誰?”他目光如電,直刺錢員外。
錢員外臉色一僵。
林清源站起身,走到堂中,環視眾人,語氣斬釘截鐵:
“朝廷新政,如日方升!陛下旨意,如雷霆萬鈞!本官奉旨辦差,只認王法,不懼威脅!凡有藏匿田產者,一經查出,依律嚴懲,其田產充公!凡有煽動民變、阻撓丈量者,視同謀逆,格殺勿論!勿謂本官言之不預!”
他猛地一拍驚堂木,聲音在大堂內回蕩:“戶部清吏司明日即開始丈量!本官會親臨現場!望爾等好自為之!退堂!”
豪紳們被林清源這股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凜然氣勢所懾,又聽到“謀逆”、“格殺勿論”這等狠話,臉色變幻不定,紛紛告退。錢員外眼神陰鷙地瞪了林清源一眼,拂袖而去。
看著眾人離去的背影,林清源緊繃的肩膀才微微放松,手心已全是冷汗。他知道,真正的較量才剛剛開始。
這些地頭蛇絕不會善罷甘休,明日的丈量現場,恐怕就是第一道難關。他必須依靠朝廷的威嚴,依靠自己明察秋毫的能力,更要依靠……陛下的支持。
他下意識摸了摸袖中那份皇帝密令——賦予他便宜行事、遇阻可調附近衛所之權。這份沉甸甸的信任,是他最大的底氣。
——御書房(傍晚)——
我聽著唐若雪關于沈墨和王崇煥的稟報,以及厲欣怡轉述的林清源在固安的強硬姿態,指節輕輕敲擊著紫檀御案。
“王崇煥……老成持重,卻也守舊了些。”我淡淡道,
“沈墨此人,若真有才,便是破格也要用。讓若雪你文淵閣格物院先收下他,給個職銜,讓他去永濟渠試試。告訴王崇煥,全力配合!若再因循守舊延誤工期,他這個尚書也就當到頭了。”
“臣妹明白。”唐若雪應道。
“至于林清源……”我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做得不錯。寒門子弟,初入仕途,能有這份膽識和擔當,尤為難得。欣怡,戶部在固安方向,給予他最大的支持。需要錢糧、人手,優先調撥。另外,”
我語氣轉冷,“讓陳芝兒的錦衣衛,盯緊固安!朕倒要看看,是哪些魑魅魍魎,敢在朕的新政上動土!一旦林清源那邊有風吹草動,證據確鑿,立刻拿人!不必再請示!”
“遵旨!”厲欣怡和陳芝兒(她下午已入宮稟報軍務)同時應聲。
陳芝兒咧嘴一笑,殺氣隱現:“陛下放心!末將的刀,正愁沒地方開葷呢!哪個不長眼的敢動咱新政的根基,末將親自去擰了他的腦袋!”
我點點頭,目光透過窗戶,望向漸漸沉入暮色的皇城。新政的巨輪已然起航,暗礁險灘就在前方。工部的淤塞、戶部的豪強、地方官吏的陽奉陰違……這些都是必須碾碎的障礙。
沈墨、林清源這些新面孔的出現,是挑戰,更是希望。他們代表著新政力圖打破的舊格局下,被壓抑的活力和可能。
“告訴沈墨,告訴林清源,”我緩緩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御書房中格外清晰,“放手去做!天塌下來,有朕頂著!這大夏的天,是時候換一換了!”
窗外,最后一縷夕陽的余暉消失在地平線,而屬于“永續新政”的長夜征途,才剛剛開始。暗流之下,是洶涌澎湃的時代浪潮,還是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答案,就在每一個奮力前行者的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