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易三世的眼珠動了動,而后不動聲色道:“是么,我的孩子……靠近一些,讓朕看看你。”
當紀堯姆半跪在他的身前,讓他能方便、清楚地看到這個兒子后,路易三世陷入到了沉思中——
他這一生有很多孩子,哪怕不算私生子女,也兩只手數不過來了。所以一個并不主動親近他,排在所有孩子中間的兒子,很長時間里并不讓他注意。
但隨著紀堯姆長大,展露出自己的戰爭天賦,路易三世便將經常將視線落在了他身上。
紀堯姆其實不像路易三世,至少他對戰爭并不狂熱。他對戰爭的態度,最合適的形容應該是‘謹慎’,一個謹慎的、總是取得勝利的冷靜統帥,本來也很少見狂熱的。不過,誰又能不在意、不自豪,自己做不到的事,自己的孩子卻能做成呢?
路易三世不是什么天生的將才,在這個時代,他只能說是個中規中矩的統帥。因此他的戰績也很中規中矩,既不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的典型,一敗再敗,將整個國家都拖入了泥潭。也不是什么不世出的將星,輝煌燦爛,為世人傳頌。
而紀堯姆不同,他對戰爭有一個天才完全不同于凡人的理解。看到別人看不到的,然后以大無畏的、堅決到底的勇氣去執行——每每他在戰場上的神奇表現,都能讓事后復盤的人驚嘆。那是被紀堯姆仿佛出鞘寶劍的鋒芒,大江大河的力量,驚嚇到了。
看著這樣的紀堯姆,路易三世自豪之余,甚至忍不住嫉妒,嫉妒這樣的才華不是他的。事實上,如果四年前他沒有中風,說不定這嫉妒還會像毒蛇一樣壯大……當然,那都是‘如果’了,他始終是在四年前中風了,現在路易三世只想要紀堯姆繼續他未竟的事業。
他一生中遺憾很多,但要說最大的遺憾,就是十年前那場東征,他幾乎是只到半路,就灰溜溜地被趕回來了——他甚至沒有抵達東方,只是到尼斯共和國,就被同盟背叛,最后只能逃回來。那件事令他大受打擊,決心要靠一次成功的東征洗刷上次的恥辱!
只可惜,再次籌備東征,快要成行前夕他中風了,于是一切都沒有了后續。
‘十字軍東征’并不是一次戰爭,而是在很長時間里,西方各國多次向東方用兵。這一方面是宗教需求,另外東方的財富也著實吸引人。另一方面,也算是轉移內部矛盾吧,就和后世國家國內矛盾到達頂峰,很多會選擇用對外戰爭轉移內部矛盾一樣。
除了一些參與者眾多、對歷史影響深遠的十字軍東征,被冠以‘第一次十字軍東征’‘第二次十字軍東征’之類的說法,實際上小規模的‘東征’也有很多。某種意義上,對東方用兵是斷斷續續,但又連綿不絕的。
說起來,十年前的那次東征就算這種,原因是西方在東方的最后一個橋頭堡城市被攻陷,等于說是宣告了十字軍國家的滅亡——十字軍東征,不只是搶劫了大批財寶,很多還留在了東方,建立了一些基督教城邦國家,作為十字軍在東方活動的堡壘。
像是紀堯姆繼承的‘黎雅多姆國王’頭銜,就來自于一個這樣的城邦國家。只不過國家早就淪陷了,也就是西方基督教世界口頭不承認,所以有時還會有人對紀堯姆稱這個頭銜……
讓路易三世痛心的是,紀堯姆對東征毫無興趣。以至于他無論用什么去引誘紀堯姆,紀堯姆都不同意推動主持新一次的十字軍東征,替他洗刷曾經的恥辱,完成未竟的事業。
當面對紀堯姆前所未有的‘請求’,路易三世感到自己的心‘砰砰直跳’,本來因為長期臥床,一天比一天遲鈍的頭腦忽然清晰敏銳起來。他意識到,這或許是個好機會,達成自己目的、彌補余生遺憾的最后機會。
現在,唯一可慮的是,紀堯姆的‘請求’能有多難,是否是現在的他可以完成的。以及這對紀堯姆有多重要,夠不夠驅使他去進行一場過去他已經否定的戰爭……
“說說看吧,我的孩子……如果能夠幫助到你,朕必定不遺余力。”路易三世仿佛是一個慷慨慈愛的父親,輕易做出了許諾。
然而了解他的人就知道,這是他精明算計的時候常有的表現——‘將欲取之,必先與之’,又或者西方人更常說的‘一切命運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總是就是那個意思。
“父親,這次去到普法爾茨,讓我遇到了一位女士。”說到這里,紀堯姆停頓了一下,然后才接著往下說道:“我十分確定,那就是我一生將要珍惜愛護之人。如果不能與她共度一生,那么,我會抱憾終身。”
聽到紀堯姆的話,一旁的心腹仆人震驚不已,因為這實在不像是紀堯姆的性格會有的事啊!他一直是最沉默冷肅的一個,沒人想過有一天如果愛情的火點燃了他會是什么樣……他本身就像是冬天的海水,又冷又沉,怎么可能被點燃呢?
只能說,這還是此時的人們見識太少,要知道‘可燃冰’這種東西都存在呢……
而不同于仆人的‘大驚小怪’,更為洞悉人性細微之處,而且中風這四年來,有著充足時間去思考的路易三世,卻連眼皮都沒有動一下。他仿佛是沒意識到紀堯姆本身是有婚約的,而是以一種悠然又略帶欣喜的語氣表示了祝賀,仿佛是為孩子找到所愛之人的普通父母。
“這真是意外之喜,是不是?哦,你看起來對女士們溫柔的懷抱不感興趣,如果不是你一直對宗教毫無興趣,我還以為我奉獻給教會的孩子是你,而不是路易呢——來吧,來說說看吧,我想知道那位幸運的女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