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依舊背對著門坐在軟榻上,沒有回頭,只從鼻子里冷冷地“嗯”了一聲,算是應允。
房門被徹底推開,桂嬤嬤幾乎是半推半搡地將一個人影推了進來,隨后又飛快地合上了門,自己則留在門外守著。
被推進來的人影踉蹌了一下,才勉強站穩。
是春兒。
她低著頭,肩膀瑟縮著,像一只受驚過度的野兔。
從踏進這間充斥著濃郁藥味和死亡氣息的房間開始,她的身體就不由自主地緊繃著,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對未知命運的惶惑。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來自軟榻方向那道冰冷刺骨、審視的目光,如同實質的針,扎得她頭皮發麻。
然而,當她眼角的余光終于捕捉到床榻上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虛弱身影時,所有的恐懼似乎瞬間被另一種更強烈的情緒沖垮了。
“小……小姐?”春兒的聲音嘶啞干澀,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和濃重的哭腔。她猛地抬起頭,那雙原本明亮靈動的杏眼里此刻布滿了血絲,盛滿了驚痛、擔憂和幾乎要溢出來的淚水。她幾乎忘記了周氏的存在,下意識地就想撲向床邊。
“站住!”周氏冰冷的聲音如同鞭子,狠狠抽在凝滯的空氣里。
春兒渾身一僵,邁出的腳步硬生生釘在原地。
巨大的恐懼重新攫住了她,讓她瞬間清醒過來。她猛地低下頭,死死咬住下唇,不敢再看床上的宋云初,也不敢再看周氏,只有瘦弱的肩膀在無聲地劇烈聳動,壓抑的啜泣聲在喉嚨里哽咽滾動。
周氏緩緩轉過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刀,在春兒狼狽不堪的身上來回掃視,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她慢條斯理地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是冰珠子砸在地上:
“你滿身污穢,小心過了臟氣給云初!”她的語氣里充滿了對宋云初的關心,但是說的話卻是刻薄之際。
春兒的頭垂得更低了,淚水終于忍不住,大顆大顆地砸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哭什么哭?”周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刺耳的尖利,“叫你來是讓你做事的!不是讓你在這里嚎喪添晦氣!聽桂嬤嬤說,少夫人想吃你做的什么‘如意糕’?”
春兒拼命點頭,哽咽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是……是奴婢……奴婢會做……”
“那還杵在這里做什么?”周氏厲聲道,手指狠狠指向門外,“滾去小廚房!立刻!馬上!把你這身腌臜皮給我洗干凈了!用你最快的速度,做出少夫人‘想’吃的如意糕!記住,少夫人現在金貴得很,要是因為你手腳不干凈,或者糕點不合口,讓少夫人吃了不舒服……”周氏的聲音驟然壓低,卻帶著更濃的威脅,“仔細想想柴房里的滋味,想想你的小命!”
“是!奴婢……奴婢這就去!這就去!”春兒如同驚弓之鳥,被周氏的話嚇得魂飛魄散,她胡亂地用袖子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和汗水,又惶恐地看了一眼床上依舊毫無聲息的宋云初,再也不敢停留,幾乎是連滾爬爬地轉身,跌跌撞撞地沖出了房門。
門再次被關上。
屋內重新陷入死寂。
周氏冷冷地哼了一聲,仿佛趕走了一只礙眼的蒼蠅。她的目光重新落回床榻上的宋云初身上,帶著一絲探究和審視。
而就在春兒那聲帶著哭腔的“小姐”響起,以及她踉蹌沖出去的腳步聲消失的瞬間——
床榻上,宋云初那覆蓋在濃密睫毛下的眼瞼,極其輕微地、幾不可察地顫動了一下。那細微的動靜,快得如同幻覺,瞬間又歸于沉寂。只有那放在錦被外、蒼白冰冷的手指,在無人窺見的陰影里,更加用力地蜷縮起來,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也壓下了心底翻涌的酸澀和滔天的怒意。
她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