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囚車,那觸目驚心的刑具,那枯死的稻禾,還有趙元朗等人如同被抽去魂魄的慘狀,構成了一幅與方才王道、牧民的慷慨激昂截然相反的、血淋淋的圖景。
廣場上狂熱的氛圍瞬間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死寂和彌漫開來的驚疑不定。
士子們臉上的激憤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的茫然與無措。
他們看看高臺上德高望重、引經據典的孔穎達,又看看臺下那沉默卻散發著血腥味的鐵證,眼神在空中交匯,充滿了混亂和掙扎。
“那…那些是真的嗎?”
一個年輕士子聲音發顫,指著那些沾染污血的罪證,臉色蒼白。
“清河崔氏…他們不是詩禮傳家、仁德著于鄉里嗎?怎么會…”
“私設刑堂?草菅人命?這…這和我們剛才聽的…”
“難道太子殿下杖責官員,是因為…?”有人開始將兩件事隱隱聯系起來,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竊竊私語聲如同潮水般蔓延開來,無數道目光再次聚焦到孔穎達身上,只是這一次,目光里不再是純粹的崇拜和狂熱,而是摻雜了審視、懷疑和尋求答案的急切。
他們需要一個解釋,需要他們心中的“大儒”來彌合這理想與現實之間巨大的、血腥的裂痕。
高臺上的孔穎達,在杜荷發聲的那一刻,面色也是微微一僵,但旋即恢復如常。
他感受到下方投來的無數道變得復雜的目光,心中雖驚怒交加,但數十年的修為和詭辯之能讓他瞬間穩住了心神。
他向前邁出一步,寬大的衣袖在微風中輕拂,依舊保持著那份超然物外的氣度,仿佛眼前冰冷的囚車和血證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清咳一聲,那奇特的、帶著穿透力的聲音再次響起,試圖壓下現場的騷動和質疑:
“肅靜!”
聲音不大,卻成功讓嘈雜的議論聲低了下去。
孔穎達目光掃過囚車和物證,臉上非但沒有惶恐,反而浮現出一種悲天憫人般的沉痛,他搖了搖頭,語氣沉緩而帶著深深的惋惜:
“諸生!爾等年少,易被表象所惑,易因一二慘狀而動搖心志!此乃仁心,亦是稚嫩!”
他巧妙地將對方的鐵證定義為“表象”和“一二慘狀”,先肯定了士子們的“仁心”,實則輕描淡寫地將問題的嚴重性抹去大半。
“世間確有不幸,地方偶有惡吏豪強,欺壓良善,此乃歷朝歷代皆難以根絕之痼疾!老夫聞之,亦心痛如絞!”
他先是承認了現象的存在,甚至表達了共情,以此拉近距離,顯示自己的“公正”。
但緊接著,他話鋒陡然一轉,聲音再次拔高,目光變得銳利,直指杜荷和囚車背后的東宮:
“然則!此等地方弊政,個案冤屈,豈能歸咎于‘世家’二字?豈能以此否定‘賢臣牧民’之古圣王道?
豈能成為儲君踐踏國法、杖辱大臣、動搖國本之理由?!”
此言一出,他便成功地將話題從清河崔氏具體犯了什么罪,偷換成了是否該因個別案例否定整體制度,并將太子的行為重新定義為踐踏國法!
“太子殿下查處青州案,若證據確鑿,依唐律明正典刑,老夫第一個拍手稱快!為國除奸,乃儲君本分!”
孔穎達先是假意肯定,旋即圖窮匕見:“然則!程序安在?法度何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