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聲不絕于耳,健馬在雨中飛馳,泥土急翻,積水四濺,岳憐青只覺自己好似怒海上的一葉扁舟,隨時會被顛得粉身碎骨,本欲掙扎,卻被兩條手臂圈得動彈不得,挾著雨點的冷風一刻不停地迎面撲至,眼前模糊不清。
不多時,他們已奔出老遠,那小廟里的火光也好,打斗聲也罷,俱已消失。
岳憐青感到渾身骨頭都要散架,急促問道:“你做甚么?要帶我去哪兒?”
身后的人沒有答話,岳憐青艱難地回過頭去,只見應如是衣發盡shi,半張臉隱在暗影里,眼中無波無瀾,正直勾勾地看著他。
四目相對,岳憐青無端打了個寒顫,剩下的話都堵在了嘴里,他未曾見過應如是這般神情,但轉念一想,他也沒親眼見過從前的李元空是什么模樣。
身為不知僧最得意的弟子,以弱冠年華執掌無咎刀,這樣一個人,就算面目全非、性情大改,魂魄深處還是凜冽如數九寒冬的風。
“風寒的根本是陰邪阻滯了人身氣機?!瘪R蹄疾踏不停,應如是的說話聲卻緩慢平靜,“你會下針,也懂取穴行氣,即便沒有內力,做到這點也非難事?!?/p>
他以推拿法為岳憐青散寒,發現對方體內氣息逆行,收寒遏陽,由此引得病情來勢洶洶,再以真氣解穴正脈,陰陽復順,這“病”去得也快。
把戲被戳破,岳憐青心里“咯噔”一聲,強笑道:“你為何不當面拆穿我?”
“你一路上都很安分,偏在這時有了動作,我便懷疑那四人是在守株待兔?!?/p>
然而,僅憑四人之力,要想從他們手里劫走俘虜,勝算不足兩成,若非鋌而走險,便是另有部署,故而鳴鏑突響的剎那,應如是已料定有詐。
“你怎的沒有告訴裴霽,讓他有所防范呢?”岳憐青試探道,“或是你認為兇險難料,準備扣留我這人質作為后手?”
應如是沒有回答,目光越過了他,望向風雨晦暗的前路。
岳憐青屏息等了半晌,只好轉回身去,后背又靠著對方的xiong膛,衣袍被雨水澆得shi透,貼在身上也沒了暖意,唯有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隔衣傳來,沉而有力。
驀然間,他知道了那句沒說出口的話——注定殊途難歸的兩個人,須得心照不宣才能粉飾太平,但要分道揚鑣,只消一意孤行。
這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也沒有走不到盡頭的路。
快馬疾奔一陣,雨勢漸停,風還未止,吹得人透骨生寒,岳憐青抬眼看去,前方出現了一條河流,因著地勢偏低,這一場大雨方過,水面稍顯渾濁。
此地是蒼山南麓,河對岸有條枯梅小路,過去便是翠微亭,若是順流而下,又可繞過山英縣,駛入玉龍江支流,沿途有不少集鎮和山林,進退皆宜。
長夜將將過半,離天亮還早,河上橫亙著一座石橋,不知歷經了多少年風吹雨打,岳憐青以為要過橋,怎料應如是帶他翻身下馬,就在橋頭不遠處站定。
風動水光寒,岳憐青瑟縮了兩下,既冷又心慌,忍不住問道:“你在等什么?”
應如是沒有賣關子,直言道:“等你的人過來接應?!?/p>
那廂既已動手,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一應布置都該陸續啟動了,倘使對面得手,必得盡快將岳憐青送走,而要擺脫追兵,當下沒有比這條水路更好的去向。
應如是只說了這一句話,岳憐青已感到頭皮發麻,仿佛整個人都被無形的利刃剖開,教其看了個清清楚楚。
良久,他挫敗地嘆了口氣,屈指吹出一聲口哨,刺破河邊的寂靜,但見一道黑影就從河道拐角轉出來,竟是條烏篷船。不大不小,載得個人,目下只一名艄公站在船尾搖櫓,今夜烏云蔽月,船上沒有打燈,對方卻不受影響,駕著船由遠及近,到得丈許之內,拿竹篙定住船,而后垂手靜待,一聲未吭,也不登岸。
此人無疑是岳憐青的同伙,來得這般快,恐怕早已等候在側,應如是多看了他兩眼,其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瞧不清身形容貌,背著把用布條纏繞嚴實的劍。
他收回目光,解開岳憐青身上幾處大穴,順手將人往前推去,道:“走吧?!?/p>
岳憐青沒想到他真要放了自己,先是一驚,旋即起疑,應如是也不管這少年作何打算,轉身走向拴在橋邊的健馬,離開不過幾步,袖擺便被用力扯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