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問在裴霽的意料之中,也就沒有起疑,隨口道:“天亮前回來了一趟,那暗格里確實藏了東西,可惜姓嚴的死不悔改,鑰匙是真,機關有錯,證據被毀了大半,余下的亟待處理,當下須分輕重緩急,且讓她著手去辦吧?!?/p>
他神色如常,話說得滴水不漏,若非應如是提前知曉真相,也要被蒙騙過去。
心中暗流涌動,臉上不露破綻,應如是微微皺眉,道:“這么一來,要想追查下去,豈不困難重重?尸人案不僅傷天害理,還危及社稷安寧,若是有心者借此密謀,恐怕后患無窮,容不得輕忽。”
聞言,裴霽面不改色,正待接話,卻聽岳憐青道:“夜梟衛可不是為民做主的青天衙門,正因此事牽涉甚廣,他才要明哲保身?!?/p>
話音落下,堂中陡然一靜,裴霽隱現怒容,寒聲道:“既是階下囚,當有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覺悟,本官給你三分顏色,莫要不知好歹。”
岳憐青冷笑道:“看來被我說中了,裴大人如此見機,難怪熬的出頭。”
他牙尖嘴利,明褒暗貶,刺得裴霽惱怒不已,武息浮動之際,腕上忽地多出一只手,應如是淡淡道:“為一點口角動氣傷身,犯不著。”
手按腕脈,指下吐勁,裴霽頓覺氣息微滯,幾處大穴傳來隱痛,當即回過了神,壓下xiong中邪火,轉念想到什么,突兀一笑,道:“沒錯,這是件麻煩差事,辦好了得不償失,辦砸了惹火燒身,本官差遣陸歸荑去做,你為她覺得燙手?”
此言不啻刀尖扎進痛處,岳憐青沉下臉不再開口,裴霽輕哼一聲,眉目間不無得意,這般計較勁兒教應如是暗自搖頭,對陸歸荑的去向也有了數。
有人上前收拾了桌子,添上熱茶,待到天光大亮,消失一陣的武四娘又現身出來,垂首道:“回稟大人,縣衙那頭查明了——有個書吏上吊自盡,師爺則是收了鄉老的好處,不知本案內情,其余人底子還算干凈,著縣丞代理事務。”
昨日驚變連發,衙門里已是人心惶惶,而后陸歸荑前去搜找物證,拿嚴光的死訊敲打了他們一通,眾人驚駭之余,連夜互相清算,咬得滿地雞毛,裴霽估摸著差不多了,讓武四娘攜令走一趟,將情況略做說明,找個乖覺的收拾爛攤子。
他不在意蠅營狗茍之徒,只是問道:“自盡的是嚴賊親信?”
武四娘卻道:“那書吏年長,是跟他一起來的,據說受過恩惠,不肯信我等的話,前半宿發了瘋癲,后來就懸梁而死,留書道是……要去地下當面一問?!?/p>
裴霽立時想起了當晚給嚴光送熱湯的人,搖了搖頭,難得沒說什么,應如是在旁聽著,憶及嚴光臨終之態,也默然無言。
“還有一事……”說到此處,武四娘忽地遲疑起來,臉色也變得凝重。
見她吞吞吐吐,裴霽瞇了下眼,茶杯往桌上一放,碰撞聲清脆,好似敲在人的心頭上,武四娘忙道:“我等遵照命令,分作幾撥趕來,前后相接不超過十二個時辰,但是……屬下方才去鎮外探了,未能發現他們來過的痕跡。”
常言道“軍令如山”,夜梟衛是由死士營改制而來,規矩比軍令更為嚴酷,領命辦事之人不敢稍有延誤,除非他們已經把命丟在了半道上。
第一撥人手如期趕到,卻已折損三成,剩下的個個帶傷,要押解岳憐青上路,顯然不成,裴霽從卯時初等到了巳時末,耐心快要告罄,卻還不見其他下屬前來。
應如是突然問道:“可有發射鳴鏑?”
武四娘看他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去,道:“有,但在發出之后,未得響應。”
夜梟衛的特制鳴鏑能夠傳聲十里,接應者必在周遭藏身待命,沒道理聽得信號還按捺不動,只能是出事了。
剎那間,應如是與裴霽的目光幾乎是同時落在了岳憐青身上,但見他把玩著一只空杯,單手撐著頭,眼角帶風般斜過來。
裴霽冷冷道:“是不是你做的?”
岳憐青反問道:“我落在你們手里,自身難保,何來這莫大本事?”
纏著紗布的左手微微攥緊,應如是垂眸思索,為了抓捕岳憐青,裴霽下令抽調人手,武四娘他們本就分散在這一帶,所以最先抵達,其余人還得飛馬趕來,若有一路橫出意外,也在尚可容忍的變數中,端看第三波人能否按時會合了。
他看向裴霽,問道:“是再等一日,還是派人出去探看?”
情況不明,本該以不變應萬變,奈何開平那邊風云將變,實在刻不容緩,裴霽面如寒霜,手指在刀柄末端點了幾下,終是道:“我們走!”
貿然動身并非上策,但在此耽擱一日,變數亦多一分,應如是權衡片刻,也認可他的決定,向岳憐青伸手一引,道:“小施主,上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