臥云山莊對景州的影響有多大,裴霽這幾日已經看了個清楚,不論任天祈是個怎樣的人,他在世時保了景州城多年安定是不爭事實,而今他死了,局面必然大變,這不能算是水夫人的威脅之語,她只是不再粉飾太平,將事實擺了出來。
除了十九,程素商跟李義也從這番話里嗅到了一股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他們提起心來,身軀驟然緊繃,四只眼睛緊盯著裴霽,提防他暴起發難。
裴霽卻只看著水夫人,她早年廢去了武功,后來也不曾重練,站在他面前就像紙糊的畫中人,輕易便可撕碎,可她沒有示弱,氣勢絲毫不遜昨日的任天祈。
收回冷銳的目光,裴霽難得主動向后退了半步,道:“本官明白水夫人的心情,一定盡力而為,何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緝兇辦案乃是本官的分內之事!”
頓了一下,他又道:“任莊主既然是在子丑之間遇害,又在卯時前被移尸至此,包括本官在內,昨夜山莊內的所有人都難免嫌疑,還請水夫人盡快傳令下去,案情水落石出之前,誰也不能擅自離開,從風云堂到后山的那段路也要封起來。”
水夫人不語,目光仍落在裴霽面上,后者知道她的意思,剖尸一事非同小可,自己又是本案兇嫌之一,即便她肯點頭,要想說服莊內眾多弟子也不容易。
“此案只能從速偵辦,夜長則夢多,少不得臥云山莊上下通力配合!”裴霽正色道,“若是最終未能擒獲真兇,臥云山莊大可將本官視為兇手。”
程素商冷笑道:“真到那時,難道你會束手就擒?裴大人,你是官身,自有朝廷撐腰,我等就算留下了你,到頭來還得落個造反罪名,這承諾豈不是笑話?”
裴霽單手按刀,漠然道:“程姑娘,本官看在令師尸骨未寒的份上,已經忍讓你多次冒犯,你既然信不過本官,大可自己去查,甚至叫上你的師兄弟們一并拔劍殺來,若是沒膽子沒本事,就閉上你的嘴!”
程素商受不得激,卻聽水夫人道:“好,此事就拜托裴大人了。”
話音落下,她深深看了地上那具尸身一眼,轉而握住程素商的手,道:“素商,留一隊信得過的弟子把守火宅,你陪我去請諸位客人回莊!”
這個聰明的女人顯然跟裴霽和應如是想到了一塊兒去,從時間和距離來看,僅憑兇手一人是無法完成移尸的,臥云山莊那邊要徹查,火宅這廂也不可放過。
見師娘決意已定,程素商也沒了異議,她扶著水夫人的手,緩緩走了出去。
李義卻沒有立即跟上,他先是盯著水夫人的背影,再看任天祈的尸身,冷不丁打了個寒顫,轉頭望向裴霽,對上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瞬間只覺鞋底沾著的那點苔痕仿佛生了根,將他牢牢扎在了原地。
事到如今,卷入此事的每一個人都有嫌疑,區別只在嫌疑的多少,乍一看,與任天祈有約的裴霽嫌疑最大,可據實而言,李義自己的嫌疑也不小。
好在水夫人她們并不知道他昨夜去過后山,壞在裴霽是知道的。
然而,裴霽方才并沒有說起此事。
昨天差點被裴霽一刀活劈了腦袋,李義可不認為對方會好心袒護他,裴霽現在不提,只能是等他自己找過去。
“裴大人……”李義張口欲言,話到嘴邊又想起十九還跪在這里,只能忍住。
“對了,麻煩李幫主隨水夫人一道回莊,向其他前來賀壽的賓客說明情況,使他們體諒一二,切莫逞氣妄行。”裴霽伸手將十九扶起,如同實質一般的目光卻刺在了李義身上,“待洗罨結束,本官即刻返回白眉山,屆時還望李幫主助力。”
洗罨是仵作慣用的驗尸方法,能提前解除尸僵、顯現皮下血瘀,可這法子并不是每個人都能用好的,過程中稍有差錯,莫說利于檢驗,恐怕還會損壞尸體。
因此,裴霽雖然當面放了話,但他沒想過親自上手,只端起行家的架子發號施令,皂角和水自不必說,襯尸紙只要藤連紙,還要大量酒糟、醋和竹席,將人指使得團團轉,總算挺到了水夫人一行離去。
水夫人此行匆忙,奉命留守在此的臥云山莊弟子不過二十來人,從中分出六人看著靜安堂,十九已隨總管事到前邊大院去了,眼下候在裴霽左右的只有幾個健仆,這些人可不敢抬頭看他,裴霽便讓他們都蒙住頭臉,又借故回了后堂屋。
先前避去的應如是不知何時又回到了這里,見裴霽進來也不意外,兩人身量相仿,彼此了解甚深,換過衣服再用白紗布遮面,不熟悉他們的人很難發現端倪。
“官府那邊應該得到信兒了,等下若是有人過來,你也收一收性子,不必給他們好臉,有什么能放手的事差他們去辦即可。”裴霽滿臉嫌棄地扯著身上這件布袍,又怕他露了餡,如是叮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