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是三味安眠湯,取酸棗仁三錢,麥冬、遠志各一錢,水煎服,睡前飲。
岳憐青很快寫就,陸歸荑接過細看,也不置可否,道:“用左手再寫一張吧。”
筆尖在紙上頓了頓,留下一個刺眼的墨點,岳憐青未有異議,依言而行。
整張藥方不過十余字,難在大多數人慣用利手,若非刻意練過,無法用另一只手完成寫字作畫這樣的精細活,岳憐青無疑是擅使右手的,這會兒換手動筆,竟也能流暢自如。
等他擱下筆,陸歸荑將這張紙也拿了過來,與剛才的放在一起比對,只見一邊字跡工整,筆鋒剛勁有力,另一邊卻是娟秀纖細,猶如風中柳絲,渾然不似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陸歸荑的心像是被鬼手狠狠掏了個洞,指著右邊那張紙,苦笑道:“當年我在水邊撿到你時,你的右手受了傷,百日不能妄動,奈何諸事待辦,我便教你使用左手,哪知你學得太好,連我這一手字跡也學了去。”
今日見到那封密信,當著應如是和裴霽的面,她說了一個謊,只因信上字跡與自己左手寫成的至少有七分像,一個應對不好,后果不堪設想。
陸歸荑未有離魂失憶之癥,對自己做過的事記得清清楚楚,她沒寫過這封信,筆跡亦不盡相同,故在片刻驚疑之后,她很快想到了一個人。
“若是旁人,我為免受到猜疑,必定當場坦言,偏偏是你……”淚水無聲淌過臉頰,陸歸荑的聲音沙啞帶顫,“小青,怎么會是你呢?”
看過那封信,一把無形鍘刀已懸在她頭上,回來發現幽草對岳憐青態度有異,又讓他親手寫下證據,刀鋒倏地落下,將她整個人劈成兩半。
岳憐青在下筆時就知道自己瞞不住她了,這會兒也沒有狡辯,只將一塊干凈的手帕遞過去,輕聲道:“阿姊莫哭,是小弟的過錯。”
陸歸荑沒接帕子,用手背狠狠一抹眼角,質問道:“你究竟對幽草做了什么?”
岳憐青沉默了一瞬,道:“我對不住她。”
幽草并非天生的啞巴,直到她在戲班里不慎沖撞了惡客,被人捏開嘴巴塞進燒紅的火炭,這才不能說話了。因此,幽草一度吃不得熱食,稍燙的東西入口就會被她吐掉,即便后來情況好轉,她也跟貓兒一樣小口吃喝,有時候寧可餓著。
那天她路過攤子時,燒餅和菜湯正好出鍋,到手燙得緊,幽草怕延誤上工的時辰,來不及等食物冷卻,草草吃過兩口就走了。
如此一來,她只服下了少量迷藥,偏生這藥起效快,幽草沒走遠就覺得頭暈,頓時意識到剛才吃的食物有問題,不敢走回頭路,踉蹌著轉過拐角,沒敢朝外街去,準備從旁邊的小巷子繞回無憂巷后門,結果撞上了岳憐青。
跟無憂巷里的其他人一樣,幽草對岳憐青信任非常,她來不及多想小青哥為何會出現在此,忙打手語將自己被劉氏夫婦下藥一事告訴他,哪知岳憐青疾步走近,一手劈在她頸后,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幽草聽到后方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腳步聲,眼中只有岳憐青遁入黑暗的背影。
“在幽草看來,我跟劉氏夫婦分明是一伙的。”
他原本可以救她,卻將她唯一的退路給掐斷,此舉不啻將她推下深坑,而她無法揭穿他的真面目,還得留在其身邊,豈能不怕他?
陸歸荑凄然一笑,問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因為那時我已別無選擇了。”岳憐青道,“之所以找上大掌柜,除了相信她的能力,也是看中散花樓在綠林經營多年的人脈關系,有意借此機會拉散花樓入伙,日后加深合作共抗偽朝鷹犬,哪知她不但認出了真寶,還生出貪念……”
他們這幫人敢共謀青龍灣沉船這樣的大事,自有靈通獨特的傳訊渠道,馮盈前腳幫了宋氏母子一把,后腳就慘遭滅門,岳憐青甫一得到消息,便知這兩件事關聯極深,發信著人調查,結果從千帆口傳來加急密報,說是馮家一對爺孫受人庇護逃出生天,來自寸草堂的殺手兀自不肯干休,心里頓時明白了,兇手是寸草堂的溫莨,但maixiongsharen的只能是虞紅英,自己錯眼一回,竟連累馮家三十余人命。
“大掌柜既已做下決定,絕不會就此罷手,她若想獨吞寶物,溫莨固然非死不可,明暗雙方的追查夾擊也得設法擺脫,因其自知嫌疑難洗,最好的辦法莫過于禍水東引,先找替罪羊,再引兩個心腹大患對上,最后棄車保帥,獨身而退!”
他的確是一個聰明人,又有情報先知打底,只要認準了虞紅英這個真兇,此后她的諸般打算都在他眼里形同透明,但岳憐青也有弱點,他藏身無憂巷已久,不敢輕易暴露,憑一己之力亦掰不過虞紅英的手腕,唯有見機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