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解得最難數學題,解不開出生原罪;能精準剖析復雜物理模型,理不清家庭亂麻;擁有艷羨頭腦,改變不了“私生子”烙印,改變不了生母因他遭受的辱罵,改變不了奶奶因家庭紛爭一次次被推向死亡邊緣。
學業是堡壘,也是他無法逃離、證明自身價值的唯一戰場。
他只能在這里維持冷酷的“正常”和“優秀”,仿佛能對抗拖他入深淵的命運洪流。
這撕裂感,他獨自承受。
深夜。宋宅書房。
巨大空間死寂,厚重窗簾隔絕外界,只有書桌古董臺燈散發昏黃光暈。
宋思祺深陷真皮座椅,指間夾快燃盡雪茄,煙霧模糊他疲憊凝重的臉。寒意滲透,他渾然不覺。
目光無焦距落書柜陰影,耳邊反復回蕩宋倩生日時候聞佳在書房里寧擲地有聲的話:
“因為一個人生病了,所以其他所有人都該無休止犧牲自己,遷就、壓抑,維持表面平靜嗎?”
“如果‘忍讓’只是把痛苦從一個人轉移到另一個人,讓大家活在壓抑小心翼翼里,真正心結從未觸碰解開,這種平靜,是不是更大、更隱蔽的痛苦?”
女孩清澈穿透力的聲音,像冰冷解剖刀,剖開他維持二十多年、看似穩固實則搖搖欲墜的家庭結構。
他以為的平衡、感恩、忍讓,到頭來是把所有痛苦轉嫁給母親、轉嫁給丁亦秋、轉嫁給宋倩、轉嫁給……從未被他真正承認善待的兒子宋暢?
他自己躲“忍讓”和“平衡”殼里,真就心安?
張蕓歇斯底里的臉,母親病床痛苦眼神,丁亦秋簽售中斷畫面,宋暢那寫著“宋董事長”的冰冷手機屏,聞佳寧洞悉一切的眼……無數畫面腦中翻騰撕扯。
他猛吸雪茄,辛辣煙霧嗆入肺腑,引發劇咳。他拉開書桌最下方帶鎖抽屜。動作遲滯,像開啟塵封多年、充滿禁忌的潘多拉魔盒。
抽屜很空,幾份重要產權文件,一個……紫紅色、印國徽的小本子。
他伸手,指尖微不可察顫抖,輕撫離婚證封皮。冰涼觸感順指尖蔓延。他緩緩拿出,翻開。內頁,寫著他宋思祺的名字以及曾經年輕的容顏,日期赫然是二十年前——在宋暢出生之前。
這薄薄一頁紙,像燒紅烙鐵,燙得他手心疼。
它無聲訴說被刻意遺忘掩蓋二十年的真相:他與張蕓婚姻,早已名存實亡,甚至早在宋暢出現前就已結束!這二十多年,他究竟在維持什么?為母親“體面”?為張家“恩情”?為了張蕓的病情?還是為自己可悲虛榮和不愿失去的股價?
他維持的“平靜”,讓母親壓抑強顏歡笑,讓張蕓無愛扭曲瘋狂,讓丁亦秋背負罵名遠走,讓宋暢……他兒子,出生就被打上恥辱烙印,從未感受一天正常父愛!
聞佳寧說得對。這根本不是平靜,是用所有人痛苦澆灌出的、巨大畸形惡之花!他自己,就是最大園丁!
宋思祺死死盯離婚證上遙遠日期,指關節泛白。一個念頭從未如此清晰炸響:結束它!結束這荒誕一切!撕開虛偽平靜!
他猛合離婚證,動作決絕。他緊攥它,似乎想立刻沖出去宣告這掩埋二十年的真相。然而,目光觸及書桌母親病危通知單復印件,想到仍在icu生死未卜的母親,要死要活的張蕓,眼中火焰一點點黯淡。
母親能承受這致命一擊嗎?
他頹然靠回椅背,像被抽干力氣的困獸。最終,紫紅色的離婚證,被他用盡全力般,緩緩、沉重放回抽屜最深處。抽屜合上,沉悶“咔噠”聲,像關上他剛掙扎出一絲縫隙的心門。
昏黃燈光,雪茄煙霧繚繞,宋思祺身影巨大書桌前格外孤獨渺小。
改變契機似乎眼前,卻被他親手鎖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