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惠妃怔怔杵在那里,忽然耳邊聽到宮婢粗暴的嗓音,“還不回去干活?想偷懶嗎?”
她剛從明萱極具蠱惑的話語中回過神來,猛不丁背上遭了狠辣的一鞭,傷口火辣辣地疼,疼得她很快就忘記了方才的對話,她以為那不過只是安平王妃無力向自己報復后所作的詛咒,小孩子般的詛咒,她連天命都可違抗的,又怎么會害怕這些?便是當真會下地獄,那也是死后的事,這世間有誰是死后復生的人?阿鼻地獄到底有沒有拔舌油鍋之刑,天知道!
然而自那夜開始,俞惠妃果真夜夜噩夢,她清醒時眼前有白影飄飛,凄苦的愁怨烈鬼的哀鳴就在她耳邊響起,她迷糊入眠時,有凄聲的竊語,那些死在她手中的人果真一個個地來她夢中與她敘談。她第一個貼身丫頭冬菇,她的庶妹煙離,九皇子府時那位姓李的側夫人,永和宮元妃,她的嫡母,淑妃,和兩個渾身是血的嬰孩……
當不容于世,痛快地死去,的確是最輕的懲罰,茍延殘喘地活在人間煉獄,受心魔折磨,遠比死要艱難地多。
明萱扶著沉重的身體踏出永巷,跌落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之中。
裴靜宸什么都沒有問,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半抱著她上了宮車,馬蹄嘶鳴,逐漸離那些浮亂塵煙遠去。
南疆傳來捷報,顧元景將臨南府的叛軍全部剿滅,不日他便將押送臨南王府的嫡系二十口人上京聽候處置。
明萱估算著時日,顧元景和黃衣回京的日子在九月初,恰好便是她臨盆的產期。不論如何,顧家三房的冤屈和仇恨,都已經過去,那些纏繞著他們兄妹二人的家仇,從此以后便該翻頁,忘記那些痛苦,才能迎來新的生活,從此以后她和顧元景都該只為了自己而活。而她腹中這個小生命,能在這種全新的氛圍中降臨人世,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在等待顧元景和黃衣的日子里,她將因為戰禍而耽擱了的平安巷新宅重新打理了起來。
期間也陸陸續續聽到不少消息,譬如在永巷的俞惠妃飽受噩夢折磨終于精神錯亂,太醫勉力救治,但虛妄已入膏肓,她有時清醒,有時迷障,早已不知身在何處。
而宗親府終于決定要將俞惠妃的荔兒送至清涼山的永雀洞,倘若那孩子能歷經七夜仍舊能活,便是與佛祖有緣,清涼寺的主持了因方丈會收他為徒,從此青燈古佛一生與紅塵決裂,那孩子顯是福薄了些,并未撐過第四夜,便永遠埋骨在了清涼山。滿朝文武或多或少都松了口氣,宗室更是無事一身輕,這是天意,是佛祖旨諭,人怎么能拗得過天意呢?這便是這個孩子的命。
愛恨嗔癡苦,世間多少貪念,最后害了他人,也葬送了自己?俞惠妃機關算盡,不過只得噩夢一場,倘若她一開始便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不知她還會不會繼續執迷不悟?但世間哪里有那么多如果,能像韓修那樣得到重來一次的機會給自己的人生重新洗牌,那不過是老天萬中無一的差錯,世人多的是在后悔中無望死去,卻始終莫能奈何。
而周朝權利場中,隨著朝堂局勢的重新洗牌,一些曾經叱咤風云的老牌世家相繼坍塌,裴家風光不再,楊家隕落無聲,定國公府灰飛煙滅。輔國公祿國公安國公三家,許是吸取了鎮國公府和定國公府的教訓,都不再似從前般張揚,致力于教導和培養優秀的子孫上頭,各家侯府伯府亦低調了許多,遁走中庸之道,不再如從前般肆意在朝中為子孫經營官爵。
陰差陽錯之下,先皇渴望已久的百花齊放格局竟在幼帝的新朝得以實現,有才華的寒門子弟在官場也有了一展身手的機會。禍亂之后的百廢俱興,令周朝進入了前所未有的安定祥和。
然而,失脫的臨南王世子,卻始終是一個隱患,誰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在做什么,想做什么……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