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下去,一切都要打回原形,就像仁宗慶歷年間的那次新政,起得轟轟烈烈,去的悄無聲息。范文正當時的人望并不在自己之下,意欲革新的意志尤其堅定,他一筆一勾的劃去不合格的官員,連‘一家哭何如一路哭?’的話都說出來,歐陽永叔又拋出了《朋黨論》,以對抗呂文靖【呂夷簡】一派的指責,為了推行新政,他們得罪多少人?但最后,仁宗皇帝退縮了,還是一切成灰,出京的出京,貶職的貶職,煙消云散,仿佛一場噩夢。
說起來,如今變法的危局,其實就是慶歷新政的翻版。如果不能度過這道難關,二十年前范仲淹的失敗和落寞,便是日后他王安石和他的一眾助手的下場。
王安石絕不甘心!
他等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實現心中抱負的機會,哪能就這么化為泡影?
但局勢危急如此,以韓琦為主的反變法派已經磨刀霍霍,要想斗敗他們,只有破釜沉舟一途!
抬手從書架上抽來一片紙,王安石提起了筆,開始草擬起自己的請郡出外的辭章。
他要辭去參知政事之位,到地方上去——如果趙頊不能給他一個滿意的交待。這是以退為進,也算是給天子的最后通牒。
沒有猶豫不絕的余地,王安石必須讓皇帝從他和韓琦之間作出一個選擇。就讓天子自己衡量一下好了,究竟是繼續(xù)推行變法,以求富國強兵,還是按照韓琦這些老臣的想法,狗茍蠅營的拖下去。
這就是王安石的性格,言不茍志,行不茍合。一如他早年在寫給友人的一封信中所言——‘時然而然,眾人也;己然而然,君子也’。
世人說他是集天下人望三十年。這不過是因為他屢次拒絕入京擔任天子近前的侍從官,而留在地方上的緣故。不愛名位,性格清介,儒生們都在夸贊這樣做的王安石。
不愛名位?
錯了,他王安石愛名位!只有擁有了名位才能實現自己的抱負,實現自己的理想。他不愛名位的種種表現,只是過去的三十年一直沒有得到一個一展才華的機會。只有天子支持,他才會堅持。
辛辛苦苦寫了萬言書,天子也不給個回復。所以當王安石看到仁宗皇帝無法堅持變革朝政,無法實現自己的愿望,自擔任過度支判官后,他便拒絕再擔任修起居注一職。
修起居注的任命,是記錄天子的言行,天天都能面圣,是晉身的快車道。平常官員照規(guī)矩推辭個兩三次便會接任,司馬光也只辭了五次。可他王安石硬是辭了九次,甚至為了躲避傳詔的內臣而避身到廁所里,這不是待價而沽,不是欲擒故縱,因為他實實在在的不想做。雖然最后還是接了下來,卻是因為可以轉任知制誥的緣故。跟在天子身邊記錄言行,王安石實無興趣,但能夠成為為天子草詔的知制誥,可以封還詞頭,拒絕草擬錯誤的詔令,直接參與朝政,這樣的職位王安石不會拒絕。
但無論是接下來的知制誥,還是后來再次轉任的糾察在京刑獄,他都沒有作出什么建樹。仁宗末年官場上的死氣沉沉,讓王安石覺得窒息。不能實現自己的理想,高官厚祿又有什么意義?趁了母喪離開京師。尋常官員回鄉(xiāng)守制,都盼著能奪情起復,沒幾個甘愿守滿三年。而他硬是在金陵住了四年還多,其間授徒講學,就是不出來復任。
可在內心里,王安石始終還是想著一展抱負,希望能在更大的舞臺施展才華。
所以當新天子登基后,表現出富國強兵的心愿后,他便不再拒絕任用。趙頊用他為知江寧府,繼而找他入京為翰林學士,他王安石便一次也沒有拒絕過,并沒有按照官場上的慣常規(guī)矩,推拒幾次,表示自己的清高和不愛權勢。
不能實現心中所愿,百辭而不應,若能有一展才華的空間,他王安石便能一招即至。
對于此,有人失望,有人冷笑,但王安石的本心如一。
始終不變!